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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19 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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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Baxter 方程
杨振宁为数学界提供的另一重要数学结构,是 Yang-Baxter 方程,这是从他在统计力学的工作中引出的。
1967 年,杨振宁试图找出在 δ-函数相互作用下,一维费米子多体问题的本征函数[14]。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他在求解过程中,揭示出关键的一步是以下的矩阵方程:
(4)
数年之后,Baxter 在解另一个物理问题(八顶点模型)时,再次得到矩阵方程 (4) 。之后有好几个研究中心都朝着这两个发展方向进行研究,尤其是苏联,更集中了人力去研究。1980 年,L. D. Faddeev 采用了“Yang-Baxter 关系”或“Yang-Baxter 方程”的术语。时至今日,这一命名已被广泛接受。(1985 年,Vladimir Drinfeld 还定义了所谓的 Yangian 以纪念杨振宁,这与量子 Yang-Baxter 方程有关。)
最近六七年以来,数学和物理学上许多激动人心的进展表明,Yang-Baxter 方程是与许多数学分支有关的一个基本数学结构,这些分支包括:纽结和辫群理论、算子理论、Hopf 代数、量子群、三维拓扑、微分方程的单值化等。就这些课题而发表的工作造成了文献爆炸[10-12]。
张:Yang-Baxter 方程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矩阵方程,为何会有那么大的重要性呢?
杨:在最简单的情况下,该方程可以写为
(5)
这是关于辫群的 Artin 基本方程。显然,编辫子是一系列置换的历史记录。我们也不难理解,许多数学和物理问题与一连串置换的历程有密切关系。
从最近六七年的进展来看,我感觉,Yang-Baxter 方程是继 Jacobi 恒等式
( 其中 [A,B]=AB-BA 是换位子)之后最基本的代数方程。大家都知道,Jacobi 恒等式是整个李代数理论及相关的李群理论的起点。
张:Yang-Baxter 方程对数学的影响似乎比对物理的影响更大?
杨:目前是如此。实际上,有些物理学家认为,Yang-Baxter 方程是纯数学,我认为这看法将会改变。Yang-Baxter 方程是一个基本结构,不论物理学家是否喜欢,最终必然要使用它。在 20 年代,许多物理学家称群论为“害”(group pest)。这种观念一直持续到 30 年代,但此后就消失了。
1986 年和 1990 年的菲尔兹奖
Yang-Mills 理论和 Yang-Baxter 方程,两者都在当今核心数学中占重要位置,从 1986 年和 1990 年的菲尔兹奖的颁发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唐纳森在 1986 年于伯克利举行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获得菲尔兹奖。Atiyah 这样介绍唐纳森的工作[19]:
如果跟弗里德曼 (Freedman) 的一项重要工作合在一起,唐纳森的结论意味着:存在一个“怪异”的四维空间,它与标准的欧几里得空间同胚,但不微分同胚……他们的结果来自理论物理中的 Yang-Mills 方程,它是麦克斯韦方程的非线性推广。
1990 年的国际数学家大会有四位菲尔兹奖得主:德林费尔德(Vladimir Drinfeld)、琼斯(V. F. R. Jones)、森重文(Shigefumi Mori)和威腾(E. Witten)。除森重文外,其他三人的工作都跟 Yang-Mills 方程或 Yang-Baxter 方程有关。以下的引文摘自 1990 年在京都举行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的报告:
我们要提到德林费尔德和马宁(Manin)在构造瞬子方面的先驱性工作。这些是自对偶 Yang-Mills 方程的解……德林费尔德在物理学上的兴趣,继续保持在 Yang-Baxter 方程的研究上[20,p. 1210]。
琼斯认识到,在某些条件下,Yang-Baxter 方程可用来构造链环(link)的一些不变量,从而开启了一个新的方向……量子群理论和非交换 Hopf 代数被神保道夫(Michio Jimbo)和德林费尔德用来构造 Yang-Baxter 方程的解[21,p. 1210]。
威腾用这些观念描述了唐纳森和弗洛尔(Floer)的不变量(Atiyah 早先想法的推广),并且将琼斯的纽结多项式推广到任意的环绕三维流形(ambient 3-manifold)上[22,p. 1214]。
我也颇有兴趣地注意到,在京都国际数学家大会上的大会报告过分倾向于数学物理,人们有过一些抱怨[23]:
到处听到的都是量子群、量子群、量子群!
数学和物理
张:为什么您在物理上的工作会对数学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杨: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幸运是一个因素。除此之外,以下两点可能有关。首先,如果你选择去做原始的问题,那么你就有较大的机会接触到数学的基本结构。其次,你必须对数学的价值观有某种程度的欣赏。
张:请就第一点做进一步的说明。
杨:理论物理中的好多文章是这样产生的:甲发表了一篇论文阐述他的理论,乙说他的论文改进了甲的结果,后来丙指出乙的理论是错误的,甚至往往最后发现甲的原始概念是完全错的或者根本没有意义。
张:数学界同样有类似的情形。
杨:不,不,情况极为不同。数学定理都是被证实过的,或被认为是证实过的。在理论物理界,我们就像在做猜谜游戏,而大多数猜测又往往是错的。
张:不过,读最新的文献是必要的。
杨:那当然对,了解你从事的领域中别人在想些什么,当然是重要的。但是要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就必须面对原始的简单物理问题,而不是别人的猜想。
张:您和米尔斯在 1954 年提出规范场正是这样做的吗?
杨:是的,我们问自己:“我们能否把麦克斯韦方程加以推广,从而得到粒子相互作用的一般法则呢?”
张:那么,Yang-Baxer 方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您在 1967 年的论文里讨论的并不是物理学里的一个基本重要的问题。
杨:你说得对。但是,我是在探究量子力学里一个最简单的数学问题:具有最简单的相互作用的一维费米子的系统。
张:为什么您强调“最简单”?
杨:因为问题越简单,你的分析工作就越可能接近某些基本的数学结构。让我用以下的比喻来阐明。假如象棋与围棋中有一者被发现具有一个以数学为基础的获胜策略,那么一定是围棋,因为围棋较为简单和基本。
张:请您再谈谈第二点成功秘诀。
杨:许多理论物理工作者在某些方面对数学有抗拒的心理或者有贬低数学的倾向。我不赞同这种态度,我曾经这样写道[1,p. 74]:
我的物理学界同事大多对数学采取功利主义的态度。也许因为受我父亲的影响,我较为欣赏数学。我欣赏数学家的价值观,我赞美数学的优美和力量:它有战术上的技巧与灵活,又有战略上的雄才远虑。而且,堪称奇迹中的奇迹的是,它的一些美妙概念竟是支配物理世界的基本结构。
张:您父亲对你有哪些数学影响?
杨:举例来说吧。当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就从父亲那里接触到群论的基本原理,也常常被父亲书架上的一本斯派泽关于有限群的书中的美丽插图所迷住。当我写大学论文时,父亲建议我读一读迪克森所写的一本小书,叫做《近世代数理论》。这本书有短短 20 页的一章介绍了群表示的特征标理论的要点。这一章的优美和威力,使我认识到群论无与伦比的美妙和力量。
张:据说你曾经当过中学数学老师,而且杨夫人(杜致礼)就是你授课班上的学生。
杨:是的。我曾在 1944-1945 年间,在昆明的一所中学里教数学,她是我班上的学生。但那时我们并不熟悉。好几年之后,我在普林斯顿和她邂逅。教数学是一桩有趣的经历,不过这跟我对数学的态度并没有关系。
张:你认为物理学家多学一点数学是否重要?
杨:不,如果一个物理学家学了太多的数学,他或她将可能被数学的价值观所吸引,并因而丧失自己的物理直觉。我曾经把数学和物理之间的关系比喻为一对树叶,它们只在基部有很小的共同部分,而其余大部分是分开的:
它们有各自的目标和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与传统。在基础概念的层面,它们令人惊讶地共享着某些概念,但即使如此,每个学科仍旧按着自身的脉络生长着。
张:对物理学来说,学习实验结果是否更重要?
杨:是的。
张:你曾和许多数学家有过交往吗?
杨:有一些。当李政道和我在 1951 年研究后来被称为“单位圆定理”的时候,Von Neumann 和 A. Selberg 曾建议我们去读 G. Pólya 和 Szego 的著作《分析中的问题和定理》。1965 年 H. Whitney 曾向我和我的弟弟杨振平讲解向量场的指数(index)的拓扑概念。为了求解 Wiener-Hopf 积分方程,M. Kac 曾建议我们读 M. G. Krein 有关这一课题的长篇综述。到了 70 年代,我曾和复旦大学以谷超豪为首的数学小组进行合作。除了这里提到的赛蒙斯讲座之外,我还得益于跟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 A. Borel 的交往,也得益于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数学系的同事:Ronald G. Douglas ,M. Gromov ,I. Kra ,B. Lawson ,萨支汉(C. H. Sah)① 和其他人。
① 美国著名数学家,1934 年出生于北京,是物理学家萨本栋次子。
张:你和陈先生有很多的交往吗?
杨:如上所述,我早年在中国曾选修过他讲述的微分几何课,也可能旁听过他的其他课程。在 1949 年及以后的几年,我们曾多次见面,但未曾深谈数学。在 20 世纪 50 年代,我已经说过陈氏级(Chern class)的重要性,但并不知道它的奥妙。
只是到了 1975 年,当赛蒙斯在我们的理论物理研究所做了一系列演讲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了纤维丛和纤维丛上的“联络”的基本概念。经过一番努力,我也终于明白了最基本的陈–韦伊(Chern-Weil)定理。
我在懂得这深奥美妙的定理后,真的有了触电的感觉。这个感受犹胜于 60 年代了解外尔(Weyl)计算群表示的特征标公式和彼得–外尔(Peter-Weyl)定理之后的喜悦。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陈–韦伊定理更“几何”一点吧。
而且,感受并不止于此。还有更深刻、更触及心灵深处的地方:到头来忽然领悟到,客观的宇宙奥秘与纯粹用逻辑和优美这些概念发展出来的数学概念竟然完全吻合,那真是令人感到悚然。我曾经描述过这个感受[1,p. 567]:
在 1975 年,明白了规范场和纤维丛理论之间的关系之后我非常激动。我开车到陈省身教授在伯克利附近的 El Cerrito 寓所……我说,物理学上的规范场正好是纤维丛上的联络,而后者是在不涉及物理世界的情况下发展出来的,这实在令我惊讶。我还加了一句:“这既令我惊讶,也令我迷惑不解,因为你们数学家凭空梦想出这些概念。”陈省身当即提出异议:“非也,非也,这些概念并非是凭空梦想出来的,它们既是自然的,也是实在的。”
参考文献
[1] C. N. Yang, Selected Papers, 1945-1980, with Commentary, W. H. Freedman and Company, San Francisco, 1983.
[2] C. N. Yang and R. L. Mills, "Conservation of isotopic spin and isotopic gauge invariance," Phys. Rev. 96 (1954), 191-195.
[3] R. Mills, "Gauge Fields," Ann. J. Phys. 57 (1989), 493-507.
[4] P. A. Grith, "Mathematical sciences: A unifying and dy-namical resource{Report of the Panel on Mathematic Sciences, initiated by the 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Notices AMS 33 (1986), 463.
[5] W. Drechsler and M. E. Mayer. Fibre Bundle Techniques in Gauge Theories, Lecture Notes in Physics No. 67, Springer-Verlag, Berlin, 1977, p. 2.
[6] W. Pauli, Handbuch der physik, 2nd ed. (Geiger and Scheel, 1933) Vol. 24(1), p. 83.
[7] W. Pauli, Reviews of Modern Physics 13, 203 (1941).
[8] C. N. Yang, "Herman Weyl's contributions to physics," in Her-man Weyl (1885|1955). Springer-Verlag, Berlin, 1985.
[9] T. T. Wu and C. N. Yang, "Concept of nonintegrable phase factors and global formulation of gauge fields," Phys. Rev. D 12 (1975), 3845-3857.
[10] I. M. Singer, "Some problems in the quantization of gauge the-ories and string theories," Proc. Symposia in Pure Math. 48 (1988), 198-216.
[11] M. F. Atiyah, N. J. Hitchin, and I. M. Singer, "Self-duality in four-dimensional Riemann geometry," Proc. Roy. Soc. London Ser. A, 362 (1978), 425{461.
[12] M. F. Atiyah, Geometry of Yang-Mills Fields, Scuola Normale Superiore, Pisa, 1977.
[13] M. F. Atiyah, Collected Works, Vol. 5. Gauge Theorie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England, 1988, p. 1.
[14] C. N. Yang, "Some exact results for the many-body problem in one dimension with repulsive delta-function interaction," Phys. Rev. Lett. 19 (1967), 1312-1315.
[15] R. J. Baxter, "Partition function of the eight-vertex lattice model," Ann. Phys. 70 (1972), 193-228.
[16] M. Barber and E. Pearce, eds., Yang-Baxter Equations, Con-formal Invariance and Integrability in Statistical Mechanics and Field Theory, World Scientific, Singapore, 1990.
[17] M. Jimbo, ed., Yang-Baxter Equation in Integrable Systems, World Scientific, Singapore, 1990.
[18] C. N. Yang and M. L. Ge, eds., Braid Group, Knot Theory and Statistical Mechanics, World Scientific, Singapore, 1989.
[19] M. F. Atiyah, "The work of Donaldson," Notices AMS 33 (1986), 900.
[20] A. Jare and B. Mazur, "Vladimir Drinfeld," Notices AMS 37 (1990), 1210.
[21] R. H. Hermann, "Vaughan E R. Jones," Notices AMS 37 (1990), 1211.
[22] K. Galwedzki and C. Soule, "Edward Witten," Notices AMS 37 (1990), 1214.
[23] Mathematical Intelligencer, vol. 9 (1991), no. 2, 7.
本文收录于《杨振宁的科学世界:数学与物理的交融》(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转自“返朴”公众号。
来源:张奠宙 数学大院 2025 年 10 月 18 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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