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的数学家面临着一个困境:如何确定琴弦被拨弄时所形成的初始三角形的形状?该三角形有一个尖锐的顶角,它会演变成许多—也许是无数个—正弦波彼此叠加在一起,每个波的形状都异常平滑。这个问题成了一场激烈辩论的焦点,几乎每位数学家都不遗余力地参与其中。他们之中,有四个名字脱颖而出:丹尼尔·贝尔努利(Daniel Bernoulli, 1700-1782),莱昂哈德·欧拉,让·勒朗·达朗贝尔(Jeanle Rond D'Alembert,1717-1783)和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Joseph Louis Lagrange,1736-1813)。下面,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这四位主角。
丹尼尔的父亲约翰[Johann,也被称为让(Jeanne),1667-1748],及其兄长雅各布[Jakob,也被称为雅克(Jacques)或者詹姆斯(James),1654—1705]是贝尔努利家族在数学领域取得非凡成就的第一代成员。老贝尔努利们充分利用新近创立的微积分理论,在连续介质力学的几个领域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其中包括弹性力学、流体力学以及振动理论等。雅各布还撰写了一篇关于概率理论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论文,即《推想的艺术》(Ars conjectandi,该书在雅各布去世后于 1713 年出版)。丹尼尔·贝尔努利继承了父辈的事业,他在 1738 年发表的论文《流体力学》(Hydrodynamica)中提出了一个以他的姓氏命名的著名定律(即“贝尔努利定律”),为飞行理论奠定了基础。丹尼尔和父亲经常投身于相同问题的研究工作,他们分享各自的见解,但会为某些细枝末节而争吵不休。有一次,约翰由于不得不和丹尼尔一起分享巴黎科学院(Paris Academy of Sciences)的一项殊荣而大为光火,最终将儿子永远逐出门墙。在家族中,丹尼尔是唯一一位在数学理论及实验物理学方面均取得不朽成就的人,而其他人的最主要成就都是成为数学家。
在四人当中,莱昂哈德·欧拉显然是成果最为丰硕的一位。他的成果如此繁多,以至于尽管尚未全部出版,就已经堆积了大约 70 卷专著,涉及当时已知的所有数学和物理学领域,包括数论、力学、流体力学、天体力学,以及他所开创的拓扑学。以欧拉命名的定理和公式比其他任何科学家都多,其中最著名的公式有两个。一个是方程 V - E + F = 2,数值 V 为任意简单多面体(由平面围成,且不存在任何孔洞的固体)的顶点数目,E 为边的数目,F 为面的数目,该方程解释了这三个数值之间的关系。另一个是谜一般的 e^(πi) + 1 = 0,它将数学中最重要的五个常数融为一体。该公式中的三个符号里,有两个,即 e 和 i,是因为欧拉才出现在数学表达式的。另外,他还引入了函数的表示方式 f(x) 。他所发表的影响力最大的专著是两卷本的《无穷小分析引论》(Introductio in analysin infinitorum,1748),被认为是现代数学分析的奠基之作。从广义上讲,此书探讨了连续性的问题。
欧拉出生在巴塞尔,他先师从约翰·贝尔努利,之后于 1720 年入读巴塞尔大学,仅用了两年便从大学毕业。1727年,欧拉移居到俄国圣彼得堡,并在那里待了 14 年。此后,他接受腓特烈大帝(Frederick the Great)的邀请加入柏林科学院 (Berlin Academy of Sciences)。但是,国王和他的这位学者相处得并不融洽,腓特烈更喜欢那种夸夸其谈的人,而不是性格羞怯的欧拉。因此,1766 年,年近六旬的欧拉又回到了俄国,并在那里度过余生。晚年的欧拉厄运不断:他先是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视力,接着另一只眼睛也失明了;他的房子毁于火灾,许多手稿都因此遗失;但他的厄运远不止于此,5 年之后,他的妻子撒手人寰。百折不挠的欧拉再次走进婚姻的殿堂,失明也未能阻止他继续从事研究工作。他具有强大的专注力,这使他能够完全凭借心算进行最复杂的计算。在生活中,欧拉谦逊大度地赞扬他人的工作成果,这一特点使他与学界中的其他人迥然不同。
让·勒朗·达朗贝尔是巴黎城里一位玻璃匠收养的私生子;这个刚落地的婴儿是在圣·让·勒朗教堂(Church of St. Jean-le-Rond)被人发现的,于是长大以后,他就用教堂的名字为自己命名。像同时代的大多数数学物理学家一样,他在连续介质力学和天体力学领域涉猎广泛。1743 年,达朗贝尔发表了《动力学》(Traité de dynamique),在该书中,他提出了一条公式化的定理(“达朗贝尔原理”),即任何处于外力影响下的动态系统都可被视为处于静态平衡。达朗贝尔通过改写牛顿的第二运动定律得到了自己的定理,将广为人知的 F = ma 改写成 F-ma = 0,并将该公式解释为作用于系统上的所有力的总和为零。凭借该定理,达朗贝尔顺利解决了当时困扰众人的诸多问题,包括流体力学以及地球的分点岁差问题。
达朗贝尔曾担任《德尼·狄德罗大百科全书》(the Great Encyclopedia of Denis Diderot)的编辑,这部作品旨在涵盖当时人类全部的知识。但天主教会显然对此书相当不满,也许主要原因在于它以理性而非灵性作为要旨。所以,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编辑身份。后来,达朗贝尔设法陆续得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五(Louis XV)、普鲁士统治者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以及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Catherine II)的青睐。从某种程度上讲,达朗贝尔的性格颇为傲慢,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这无疑与他和当权者之间的联系有着密切的关系。
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伯爵是四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当他卷入到有关振动弦问题的论战时,还是个寂寂无闻之辈。尽管他拥有法国姓名,但是在意大利都灵出生和长大的。他是家里十一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活到成年的。拉格朗日很早就展示出对数学的浓厚兴趣,并在年仅 19 岁时便成为都灵皇家炮兵学校(Royal Artillery School of Turin)的教授。1766 年,他迁居德国,接替欧拉的位置成为柏林科学院的院长。1794 年,他被任命为著名的巴黎综合理工学院(école Polytechnique of Paris)的教授。拉格朗日的暮年备受抑郁症困扰,还未及 50 岁,他的工作成果就直线下降。于是,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管理事务方面。1793 年,在法国大革命之后,拉格朗日被任命为一个委员会的主席,该委员会负责向全世界推广重量及测度的公制度量系统,这是法国对科学界最伟大的贡献之一。
请注意,在解释这一问题的时候,贝尔努利是如何利用音乐术语的:“琴弦”“最低沉的乐音”以及“八度”。很明显,他的双手和双耳都与真实存在的琴弦亲密接触过,这种方式与欧拉以及达朗贝尔过于抽象的理论方法相比特点鲜明、大相径庭。在他的回忆录《关于弦振动的最新理论的思考和启示》(Reflections and Enlightenments on the New Vibrations of Strings,1747-1748)中,贝尔努利写道:“在我看来,只需要关注一下弦振动的本质,不必依靠任何计算,就足以推测出相关结论。而伟大的几何学家(即达朗贝尔和欧拉)经过分析思考极其复杂和抽象的计算方法,才最终得到这一结果。”1753年,贝尔努利重新加入战团,他指出,不同的振动模式可以同时存在,并同时保持相互独立;他由此发现了叠加原理(principle of superposition)。
丹尼尔·贝尔努利或许对同行们过度使用数学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颇为不屑,但是,问题的解决的确要用到数学方法。1727 年,约翰·贝尔努利(丹尼尔的父亲)曾研究过振动弦的问题,他将弦看作一串珠子,即弦的振动被视为 n 个点状物体的共同运动。这些点彼此相邻,并通过张力与两侧的相邻点接触。这种对真实的弦进行近似的方法要求人们必须同时求n个常微分方程,那是一个相当烦琐的过程。1746 年,达朗贝尔仅用一个偏微分方程对该问题进行重新表述,该方程就是从此以后为人所熟知的“一维波动方程”(one-dimensional wave equation)。他所做的就是让 n 趋向于无穷大,则单位质量相应变小,同时相邻质量点之间的距离趋近于零。在处理与连续介质相关的问题方面,这种从离散系统向连续系统的过渡是数学方法上的一个巨大进步。
达朗贝尔在发表于 1746 年的一篇论文中,发现了波动方程的解可以用两个波来代表,它们从初始扰动开始背向传播。这两个波的形状是由弦的初始状态,即在 t = 0 时,弦上每个点的位移和速度决定的,但扰动自身可能具有任意形状。这随即就引发了一个矛盾:弹拨琴弦的时候,琴弦最初会呈现为一个三角形,即两条直线在一个尖点处(此处,曲线的斜率无法定义)连接在一起;而波动方程有一个最基本的假设,即琴弦的任何位置均处于光滑状态,那么该方程的解怎么能是一个三角形呢?很快,这一矛盾便将争论转移到更加宽泛的话题:到底应该如何定义一个方程。方程能否包含一个尖点,即斜率会从一个值瞬间变成另一个值的点?函数的图象是否必须连续变化?当然,方程的概念如今已经得到了清晰的阐释,但是在 18 世纪,人们对方程的了解还很贫乏,导致相关的解释众说纷纭。
作为主编以及法国大百科全书的首席数学权威,达朗贝尔从未忘记自己的这个身份,他在《弦的振动》(Vibration of Chords,1745)一文中写道:“大体上……我坚信我是第一个解决该问题的人;在我之后,欧拉先生给出了几乎完全一样的解决方法,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法似乎更冗长一点。”贝尔努利在一封寄给欧拉的信(1750)中写道:“我没法弄清达朗贝尔先生到底想说什么……除了摘要,他给不出任何一个具体的例子。依据他的观点,一根琴弦的基本声音[频率]为1,而其他的声音[频率]分别为[基频的]2、3、4等整数[倍],我很好奇他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在试图模仿你,但是在他的文章中,除了他的[这种行文]风格,我找不到一点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