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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3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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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被抹去
当希特勒上台时,爱因斯坦正在加州理工学院访问。3月10日,他宣布不会回到祖国生活,而要选择“一个公民自由宽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国家”。(Clark, 1973, p.431)
民族主义立场的普鲁士科学院被激怒了。作为主席,马克斯·普朗克理应谴责他的朋友。他确实这样做了,认为爱因斯坦的举动无益于时局。然而,爱因斯坦不会退缩。“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他给同事劳厄的信中写道,“科学家在政治问题上保持沉默,即更广泛意义上的人类事务……这种克制难道不意味着缺乏责任感吗?”(Cassidy, 2009, pp.207-208)
普鲁士科学院首席秘书、气象学家海因里希·冯·菲克(Heinrich von Ficker)催促普朗克要求爱因斯坦辞职。而爱因斯坦则在收到普朗克的信件之前就抢先递交了辞呈。担忧德国当局对此事的态度,科学院的另一位秘书、东方学家恩斯特·海曼(Ernst Heymann)起草了一份声明,指责爱因斯坦“参与了法国和美国的暴行”(Einstein, 1949,p.82)。在科学院的会议记录中,普朗克默默地指出了爱因斯坦科学工作毋容置疑且经久不衰的重要性,而在此段前,他写道:“深感遗憾的是,爱因斯坦的政治行为令其无法在科学院继续履职”(Heilbron, 2000, p.159)。
爱因斯坦随后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驳斥“制造暴行”的说法,并表示他“不希望生活在一个法律面前无法人人平等、不享有言论和教学自由的国家”(Einstein, 1954, p.206)。爱因斯坦随后告诉科学院的工作人员,接受德国的形势“相当于否定了我一生所坚守的一切正义、自由的观念。”(Einstein, 1949, p.86)
普朗克认为无法做任何事情以抗拒纳粹的命令,科学院的其他工作人员则认为什么都不需要做。凭各自结果来看,他们的观点最终难以区分。纳粹科学史学者沃克(Mark Walk)写道:“当面临危及他们的科学院,或是默许普鲁士科学院进行种族主义清洗的抉择时,科学院的科学家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性,并通过帮助纳粹党迫使犹太科学家离开科学院而成为共犯。” (Walker, 1995, pp. 92–93)
错误的战争?
作为一名犹太人,在德国遭遇的迫害令爱因斯坦相信同化不是答案。于是,他与犹太复国主义联系到一起,为在耶路撒冷建立希伯来大学而奔走筹款。但是,国际主义深入其心,以致于爱因斯坦无法投入犹太民族主义的怀抱,并怀疑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独立犹太国家的必要性。有这样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在以色列首任总统、他的朋友、生化学家柴姆·魏兹曼(Chaim Weizmann)1952年去世后,他拒绝了接替这一职位的提议。虽然是以缺乏“天赋和经验”的理由,但他给以色列政府的信中补充道:“自从充分认识到世界各国的不稳定局势以来,我与犹太人的关系已经成为我最强烈的人际纽带。”(引自Nathan&Norden, 1963, p.572)。到那个阶段,纳粹大屠杀已使这种不稳定局势变得尤为显著。然而,正是20世纪20年代在德国与德意志物理学家一起的经历首先唤起了爱因斯坦的意识。
图6. 作为一名犹太人,在德国所遭遇的迫害把爱因斯坦推向了犹太复国主义,但尽管国际主义深入其心,但爱因斯坦无法投入犹太民族主义的怀抱,并怀疑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独立犹太国家的必要性。这张照片拍摄于1915-1920年之间,爱因斯坦正与犹太复国主义者在一起。从左到右为:Ben-Zion Mossinson,爱因斯坦,Chaim Weizmann和Menachem Ussishkin。丨图片来源:Bain News Photograph collection/ Library Congress.
20世纪三十年代德国物理学界的战争不是不关心政治的科学家对抗纳粹党,而是爱因斯坦的支持者反对规模微小但影响巨大的“雅利安”物理学家群体。可能有人会期待纳粹党接受某种令犹太人名誉扫地的物理学,然而他们并没有那么愚蠢。纳粹统治下的物理学从未被意识形态裹挟,因为政治上的领导者感兴趣的是实际成果,而不是学术争议。帝国教育部(the Reich Education Ministry,负责监督大学)关于“犹太物理学”争议的内部备忘录建议“为维持纯粹的科学争论环境,在我看来,部长本人应当置身事外”(Hentschel, 1996, p.141)。直到1938年在柏林发现核裂变现象之前,当局对物理学都没什么兴趣,因为它似乎与备战无甚关联。而一旦原子能成为可能,对雅利安物理学家来说就是无利可图的,因为他们所提倡的实验而非抽象理论无法产出结果。相反,“犹太”量子理论和相对论的支持者显然真正理解原子核的奥秘。即使是纳粹分子也能看出,他们才是唯一可能把这些发现付诸实践的人。
德意志物理学因斯塔克、莱纳德二人在政治上的无能而陷入困境。尤其是斯塔克,他更加倾向于对抗而不是说服党内官员。海尔布伦(Heilbron)评价道:“若他没那么疯狂,他可能会更危险。”(2000, p.171)这不仅仅意味着雅利安物理学家危害了自身,它表明,若想在纳粹德国行使权力,人们需要做的不只是照搬教条、偏见和公式,还必须操纵角逐的权力集团,利用正确的关系,并建立有利的拥趸。斯塔克玩不来这种游戏:他在政治上的判断力不比他在科学方面的判断力强。
结果,德意志物理学接管学术体系的尝试以失败告终。但是,它的反对者还是必须小心谨慎,这样他们为爱因斯坦理论的辩护,才不会有认可其不受欢迎的政治观点的风险。在使用相对论时,只要同意不过于明确地指出这个理论的缔造者,他们一般都能如愿以偿。维尔纳·海森堡战时在被占领土上进行的“文化”讲座就经常省去爱因斯坦的名字。
抵制德意志物理学的斗争,无论令拒绝它的德国物理学家感到多么沮丧,这场斗争都为战后将物理学家分为纳粹主义者和抵抗者提供了一个标准。从这个角度来看,假使你反对雅利安物理学,那么你实际就是在反对纳粹。纳粹党时期的所有罪恶尽可以转移到莱纳德、斯塔克和他们的支持者头上。部分原因是,没有物理学家——甚至连莱纳德、斯塔克都没有——因为支持一个残暴的种族主义政权而遭遇任何真正不利的后果。
结 论
面对纳粹及其支持者的反犹太主义攻击,爱因斯坦的科学工作最终得到证实。而今,这一事实偶尔会作为科学真理比政治意识形态更强大并将取胜的证据展示出来。
我们可能会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但这种乐观主义在纳粹德国的物理学案例中几乎没有证据支撑。爱因斯坦本人充其量也只是得到了同事和朋友相当怯弱的支持,他们无疑相信科学是正确的(多数德国物理学家也持此观点)。甚至许多拥护者将他们对科学的支持和面临偏见的原则性反对,都小心翼翼地区分开来。
尽管人们很容易把爱因斯坦观点的盛行,尤其在相对论方面,视为真正的科学英勇地战胜了意识形态,但这没有反映现实。纳粹当局在爱因斯坦物理学的成败上没有任何投入;他们对“雅利安物理学家”的学术争论满不在乎。与斯大林领导下反达尔文的李森科主义相比,相对论物理学中没有什么与纳粹的意识形态有明显冲突。因此,相对论本身没有给政权带来麻烦。对纳粹领导们来说,唯一重要的是爱因斯坦作为杰出的犹太人不应因其智力成就享有名望;威胁确实存在,但是源于爱因斯坦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物理学。
总而言之,尽管关于雅利安物理学的争论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三十年代,纳粹还是收紧了对德国科学的掌握。化学家们大多“遵纪守法”;在人类学和医学领域,一些学者串通一气造成了可怕的后果。物理学是另一码事:只要足够温驯,那么一点小失误,一时小逃避,一些小反抗,就都可以容忍。归根结底,这些不情愿的物理学家已经足够乐于奉献、尽职尽责了。
真正缺乏的是在机构层面上对政治干预的持续反对。这件事仅仅是个人良知的问题,如果德国科学家要反对纳粹的反犹太主义,他们就很难指望从同事那里得到专业支持。今天,这种情况正在改变。但是,随着政治压迫重新回到那些可能被认为已经实现了民主开放的西方国家,从爱因斯坦的科学与国家意识形态发生碰撞中吸取教训就变得越来越紧迫。
参考文献
[1] Cassidy, D. C. (2009). Beyond uncertainty: Heisenberg, quantum physics, and the bomb. New York: Bellevue Literary Press.
[2] Clark, R. W. (1973). Einstein: The life and times. London: Hodder & Stoughton.
[3] Einstein, A. (1949). The world as I see it. New York: Philosophical Library.
[4] Einstein, A. (1954). Ideas and opinions. New York: Bonanza Books.
[5] Folsing, A. (1998). Albert Einstein: A biography. Harmondsworth: Penguin.
[6] Heilbron, J. L. (2000). The dilemmas of an upright man: Max Planck and the fortunes of German science. (2a ed.).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7] Hentschel, K. (Ed.). (1996). Physics and National Socialism: An anthology of primary sources. A. M. Hentschel (Trad.). Basel: Birkhauser Verlag.
[8] Kershaw, I. (2008). Hitler, the Germans, and the final solut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9] Kurlander, E. (2009). Living with Hitler.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0] Mosse, G. L. (Ed.). (1966). Nazi culture: Intellectual, cultural and social life in the Third Reich. New York: Grosset & Dunlap.
[11] Nathan, O., & Norden, H. (Eds.). (1963). Einstein on peace.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12] Rosbaud, P. (1945). Rosbaud correspondence and manuscripts 1945. (Series IV, Box 28, Folder 42). Samuel Goudsmit Papers. American Institute of Physics.
[13] Szilard, L. (1979, March). Excerpts. Leo Szilard: His versions of the facts II.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 35(3), 55–59.
[14] Van Dongen, J. (2007). Reactionaries and Einstein’s fame: “German Scientists for the Preservation of Pure Science”, relativity, and the Bad Nauheim Meeting. Physics in Perspective, 9(2), 212–230. doi: 10.1007/s00016-006-0318-y
[15] Walker, M. (1995). Nazi science: Myth, truth and the German atomic bomb. New York: Plenum.
本文原文Einstein and Nazi physics: When science meets ideology and prejudice载于 Metode Science Studies Journal 2020年1月刊。
原文链接:http://dx.doi.org/10.7203/metode.10.134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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