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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8 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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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学术家谱
1930 年代,华罗庚曾在剑桥访问,研究工作受到哈代(G.H. Hardy)学派的影响,回国后培养出了王元、陈景润等新一代数学家。王元著《华罗庚传》对此有详尽的介绍。
哈代(左)与李特尔伍德于剑桥
如果编纂一个学术家谱,我国在解析数论领域师承哈代与梯其马希的一支可以这样排列:
——哈代
——梯其马希
——闵嗣鹤
——迟宗陶、尹文霖、邵品琮、潘承洞、潘承彪
——张益唐等等……
闵嗣鹤受哈代学派嫡传,学术猛进,回国后又努力提携后学,可谓“裕后光前”。为了讲清闵嗣鹤的学术渊源与学术贡献,我们选择了家谱式的叙述方法。
1. 第一代:哈代。
在数论历史上,哈代堪称为一位领袖数学家。他与李特尔伍德(J. E. Littlewood)合作,在许多数论问题的研究中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而且二人的合作也被称为科学合作的典范。在此,仅举与本文内容相关的两个贡献。
哈代的第一个贡献事关黎曼 zeta 函数。众所周知,黎曼 zeta 函数是打开素数宝藏大门的钥匙,zeta 函数的零点分布对素数分布有着决定性的影响。黎曼已经知道,zeta 函数有无穷多个非显然零点,这些零点散布于临界带形之内;这里的临界带形是指复平面上实部介于 0 与 1 之间的竖直带形。著名的黎曼猜想是说,zeta 函数的所有非显然零点都应该落在临界直线上,即临界带形的中轴线上。黎曼手算了 3 个零点,其实部都等于 1/2 。 哈代第一次证明了,黎曼 zeta 函数有无穷多个零点落在临界直线上。他又与李特尔伍德合作,推进了落在临界直线上的零点的密度。
哈代与本文有关的第二个贡献,是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这是与李特尔伍德合作完成的。在他们系列文章的序言中,哈代与李特尔伍德自豪地宣称,这是历史上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第一次严肃研究;言下之意,此前虽然有很多名家致力于这个猜想,但都是不严肃的。在文章中,他们不但提出并发展了著名的圆法,还提出了许多著名的猜想。例如 k 生素数猜想:若非负整数 a1,a2, … ,ak 满足明显的必要条件,则多项式 x+a1 , x+a2 , … ,x+ak 同时表示素数无穷多次。注意,若取 k=2 ,而 a1=0 , a2=2 ,则这就是孪生素数猜想。
2. 第二代:梯其马希。
梯其马希是哈代的入室弟子,致力于解析数论的研究。1931 年起,梯其马希任牛津大学 Savilian 讲席教授(Savilian Professor of Geometry)。能够担任这个职位的人尽皆英才;例如,梯其马希的前任是哈代,而继任者则是赫赫有名的阿提亚(M. Atiyah)。
梯其马希
梯其马希是黎曼 zeta 函数研究领域举足轻重的权威,他的专著《黎曼 zeta 函数论》(The theory of the Riemann zeta-function)初版刊印于 1951 年,后来几经再版,至今仍是本领域排名第一的重要著作。关于这本经典著作,萨纳克(P. Sarnak)曾经评价说:“如果我被流放到孤岛上,而且只允许我带一本关于 zeta 函数的书,那么无疑我会带梯其马希这本。”
3. 第三代:闵嗣鹤。
庚款考试后,闵嗣鹤被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Exeter College)录取,师从梯其马希。闵嗣鹤于 1945 年底到达,1947 年获得博士学位,其博士论文将近 200 页,主要研究黎曼 zeta 函数,特别是 zeta 函数在临界直线上阶的增长,即所谓的林德洛夫(Lindelof)猜想。
1947 年,经梯其马希推荐,闵嗣鹤接受齐格尔(C.L. Siegel)邀请,赴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从事学术研究,为时一年。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始建于 1930 年,数学所是该院首个成立的研究所,以爱因斯坦(A. Einstein)的加入为标志,数学所满编制教授人数为 8 人。闵嗣鹤在高等研究院工作期间,数学所教授除爱因斯坦、齐格尔之外,还有外尔(H. Weyl)、哥德尔(K. Godel)、冯·诺依曼(J. vonNeumann);这几位全是领袖科学家。高等研究院尤其重视数论研究,其数学所一直是世界数论研究的中心;数学所的 8 位教授中,经常有两三位是数论家。当然,高等研究院的访问学者之中也不乏大家,下文将提到的塞尔伯格(A. Selberg)也是 1947 年到达数学所,而且也是受到齐格尔的邀请。
1947 年牛津大学毕业合影,第三排左一为闵嗣鹤
在普林斯顿,闵嗣鹤参加了外尔的讨论班,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外尔真诚地挽留他继续在美工作,梯其马希则热情邀请他重返英国。但是,报效祖国、思念慈母的赤子之心促使他立即回国。1948 年秋,他回到清华大学数学系执教,初任副教授,翌年晋升为教授。1952 年院系调整,闵嗣鹤调任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教授。
1947-1948 年,闵嗣鹤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期间,摄于 Fuld Hall
3.1. 闵嗣鹤与林德洛夫猜想。
高等研究院 Fuld Hall 雪景(刘建亚摄)
1950 年代,闵嗣鹤(左一)与华罗庚(左四)等合影
3.2. 闵嗣鹤与黎曼猜想。
二战期间,塞尔伯格蜷缩在挪威的一角,艰难从事着数学研究,并且得到了震惊世界的定理:黎曼 zeta 函数落在临界直线上的零点具有正密度。设 N(T) 表示临界带形之内虚部不超过 T 的零点总数,而 N0(T) 表示落在临界直线上虚部不超过 T 的零点总数,则黎曼猜想就是说,对所有 T 都有 N0(T)=N(T) 。
使用这些记号,塞尔伯格的定理可以更加精确地叙述为:存在一个正常数 c ,使得对所有 T 都有 N0(T)>cN(T) 。
这大大推进了哈代与李特尔伍德的前述结果。二战一结束,塞尔伯格的成果迅速传播开来,得到了国际同行的重视;这也是塞尔伯格获得菲尔兹奖的两个重要结果之一。但是,塞尔伯格并没有给出这个常数 c 的具体数值。
闵嗣鹤第一个定出了塞尔伯格定理中 c 的可允许数值。闵嗣鹤证明了 c=1/60000 是可以允许的。不要小看这个常数;从闵嗣鹤的这个常数开始,人类开始准确地知道,我们距离黎曼猜想到底有多远。这项工作,是闵嗣鹤在普林斯顿时期就开始研究的,最后在国内完成,论文刊于《北京大学学报》。
1980 年代,康瑞(B. Conrey)证明了 c >0.4 ,从而 zeta 函数 40% 以上的零点落在临界直线上。现在最好的纪录是冯绍继的 c >0.41 。
1970 年代以来轰轰烈烈发展的朗兰兹纲领,其研究基石是各种各样推广了的 zeta 函数,即自守函数。对这些丰富多彩的函数来说,都有广义黎曼猜想与广义林德洛夫猜想。遗憾的是,关于黎曼 zeta 函数的塞尔伯格定理,只被成功推广到了一些相对简单的 GL(2) 自守 L 函数;而对绝大多数自守 L 函数而言,根本就没能证明相应的哈代定理,即无限多个零点落在临界直线之上。关于自守函数的林德洛夫猜想,结果也是寥若晨星;到目前为止,只得到了某些 GL(2) ,GL(3) 以及 GL(4) 的自守 L 函数的外尔型亚凸性上界。闵嗣鹤形式的精确上界,则是完全没有得到。
4. 第四代以及第五代:闵嗣鹤的弟子与再传弟子。
在清华大学,闵嗣鹤指导迟宗陶研究解析数论。利用闵嗣鹤关于 zeta 函数亚凸性上界的思想,迟宗陶改进了经典的狄利克雷除数问题的余项,所得到的新指数小于 1/3 。在北京大学,闵嗣鹤的研究生有尹文霖、邵品琮、潘承洞。潘承洞的胞弟潘承彪,年级稍低,但也得到了闵嗣鹤的指导。尹文霖、邵品琮从北京大学毕业后,分别到四川大学、曲阜师范大学任教。潘承洞从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以后,到山东大学任教;而潘承彪则从北京大学到北京农机学院(现中国农业大学)任教,之后在北京大学指导数论方向的研究生。
1995 年潘承洞(左)与潘承彪合影(展涛摄)
在闵嗣鹤指导下,潘承洞本科时期就研究了著名难题——算术级数中的最小素数。经典的狄利克雷(P.G.L. Dirichlet)定理是说,若 (a,q)=1 ,则在算术级数 a+q , a+2q ,a+3q , … 中有无穷多的素数。一个自然的问题是:这个级数中的第一个素数 P(a,q) 出现在什么位置?前苏联的领袖数学家林尼克(Yu.V. Linnik)证明了,存在一个常数 L ,使得 P(a,q)=O(q^L) 。这个常数被成为林尼克常数。林尼克并没有给出这个常数的具体数值;确定林尼克常数 L 的具体数值,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因为 L 依赖于推广了的 zeta 函数的零点分布结果。在闵嗣鹤指导下,潘承洞得到了林尼克常数的第一个可允许的数值 L=5448 。经过许多数学家承前启后的工作,1992 年英国数学家希斯-布朗(D.R. Heath-Brown)得到了 L=5.5 ;到本世纪,这个结果又稍有改进,现在最好的纪录是 L=5.18 。从这个工作中,以及从潘承洞后来关于哥德巴赫猜想 (1+5) 的工作中,都不难看到闵嗣鹤的哲学与精神。这就是传统的力量。
闵嗣鹤的再传弟子,大多出自潘氏兄弟门墙。潘氏兄弟倾其心力,培养的硕士、博士计有 30 余人,其中的大多数仍在从事数论及其应用领域的研究。
张益唐早年师从潘承彪,是闵嗣鹤再传弟子的杰出代表。最近他证明了,存在无穷多对相邻素数,其间隔不超过 7 千万。关于张益唐生平与工作的全面介绍,请参看汤涛《张益唐与北大数学 78 级》,刊于《数学文化》2013 年第 3 期。把张益唐定理中的 7 千万换成 2 ,就得到孪生素数猜想的证明。7 千万这个数字,貌似巨大,但是它只是一个固定的常数,因此与 2 并无哲学上的差别;况且,张益唐的论文公布之后,这个数字不断被削减。
张益唐(叶扬波摄)
克隆尼克(L. Kronecker)说:“自然数是上帝给的,而其他全是人造的。”如此说来,孪生素数猜想无疑是“上帝的猜想”。张益唐的结果,是对孪生素数猜想的决定性贡献。闵嗣鹤乃至哈代,若于仙界有知,必大感欣慰!为人师者,有一二徒子徒孙如此,夫复何求?
——未完待续
致谢:本文写作素材取自作者对赵藉丰、闵惠泉、闵乐泉、潘承彪、严士健、李忠、王元诸位老师的依次采访,以及闵惠泉、赵慈庚关于闵嗣鹤先生的文章,和王元著述的相关情节。此外,本刊编委罗懋康、贾朝华对本文的命题及部分细节均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在此一并致谢。
本文作者采访闵乐泉(中)
本文作者采访赵藉丰(左)
作者简介:
张英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数学文化》第一届编委。
刘建亚,山东大学教授,闵嗣鹤的再传弟子,《数学文化》联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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