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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4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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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uyuanhong 于 2019-9-5 11:38 编辑
G: 陈省身为她们那班的四朵“金花”写了一篇文章[陈省身,记几位中国的女数学家,传记文学, 66卷第5期(1995)]。某份数学杂志的编辑声称要把它翻译成英文,但应该还没动工。其实班上有五位才华洋溢的女性,但其中一位早逝,所以实际上有五朵金花。
台湾拍摄的以张圣容和金芳蓉为主角的纪录片《学数学的女孩们》
刘: 杂志名称是“传记文学”。你和很多人交往,在多方向做研究。可否问个问题:什么研究带给你最大的快乐?或是说什么工作对你来说最难完成?
G: 嗯,我想数学是很特殊的。小时候,我喜欢的其实是天文学,觉得星星很有意思,但之后发现天文学家不光是看星星;他们不是看望远镜,而是用电脑去分析从望远镜得到的数据。不过这仍令人惊叹!
有人问我为什么玩那么多杂耍 (juggling) ?玩杂耍的人,很多是来自数学界或电脑科学界,历史和哲学领域里玩杂耍的较少。何以致此?个中关联似乎是,数学时或被描述成模式 (pattern) 的科学,我们是在追寻模式。杂耍是一门在时间和空间中掌控模式的艺术。常言道:杂耍的症结是,球确实到达的位置,取决于你如何扔出,而非依照你的期望。电脑运作程式时,完全遵照你的嘱咐,但不会有指令说:“喔,你应当知道我的意向。”它不知道你的意向是如何,你必须告诉它!数学里有无穷无尽的挑战,你永远解决不完所有的问题。每当你写了篇论文,就会有所延伸,诸如去探询更高的维度。杂耍也总会有越来越难的花招。很有趣的是,过去耍七颗球是非常困难的技巧,现在则已司空见惯,难度持续上升中。
YouTube上有段耍九颗球的影片,杂耍者一面耍球、一面将九颗球抛到背后,难以想像。这看似不可能,但总有坚定有毅力之士。一旦你目击一些事情是可能的,心里就有所领会。好比当年出现首位四分钟内跑完一英里的人。那成绩看来无法企及,但一旦有人做到了,就会有更多人达成。
葛立恒在玩杂耍,5颗球
刘: 我记得有位名叫Bannister[1929~2018, 英国著名赛跑运动员和神经学专家, 是第一位于4 分钟内跑完1 英里的人]之类的人物,相当晚近,似乎在70年代……;
G: 我认为Roger Bannister是第一个做到的,目前纪录大概是3:45左右。现在普遍认为会有人可以在两小时内跑完马拉松,但几年前这听来似乎不可能。[编者注:目前的记录是2小时1分39秒,由1984年出生的肯尼亚运动员Eliud Kipchoge 保持]
叶: 你也曾是专业的蹦床[蹦床为体操项目, 2000年悉尼奥运正式列入比赛项目之一]选手?
G: 是的,蹦床也是一种的杂耍形式,以你自己为抛弹的主体,所以不可抛丢!我父母在造船厂造船,因此我小时候经常搬家,每年念不同的学校,从来没真的好好念高中或国中。我跳过级,没念过12年级,15岁就去上芝加哥大学, Carl Sagan[1934~1996, 美国天文学家、 宇宙学家、 科普作家。小行星2709 及火星上的一个撞击坑以他的名字命名。他因撰写多部科普著作及电视影集而享誉全球, 曾获普利兹奖]是我的同学。我在那里接触到体操和杂耍。芝加哥大学有个社团,每周聚会数次,学习各种不同的马戏技巧,如杂耍、单轮车、体操……等。到高中巡回表演, 展示芝加哥大学是个多么有趣的地方, 成了一个招生的手法。蹦床是其中一部分。我到现在还保有一个弹翻床。如今世界水准急剧上升。蹦床在澳大利亚奥运会上被引介, 成为奥运项目。中国眼见蹦床成为奥运项目, 企图成为世界第一。中国有了最好的教练、 最好的设备、 及最好的运动员, 如今举世无匹。毫无疑问地, 他们是世界第一。
刘: 而且他们很小就开始训练。
G: 是的,但要有好的训练。他们有大量人口可供挑选,再加上精良的训练技巧,有些表演技艺真令人叹为观止。表演者经常弹跳10米高。以往,蹦床上有人时,你站到床附近,在他飞过时,试着从下方抓住他。现在如果有人从米高坠落,你再也不用这样做了;取而代之的是,你扔一个防护垫,然后说:“祝你好运!”另外,蹦床上还有框架垫,落到上面安全无虞;即使有些闪失,也无妨,大命可保。
我们谈到这些事物,有一个基本原则:要理解一项复杂的东西时,你可以把它分解成几个小的部分;掌握小的部分后,再它们凑合在一起。举个例子,我正在研究这个方块。想想当你长途飞行时,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有这个魔方 (Rubik's cube) 。
叶: 这是9×9×9 的?
G: 不是,是7×7×7的。如今已制作出各种不同的尺寸。四十年前魔术方块初问世时,是3×3×3。之后希腊有位人士,习得制作技术,做出更大的魔术方块,最大可达7阶左右,但转起来不很顺畅。中国大陆有更好的建构技术,目前尺寸可达17阶。这些立方体的每个面,都有很多像素 (pixels) 。去年夏天, MAA (即美国数学协会) 百周年纪念会议上,我将MAA和100的字样印在13×13×13立方体的面上,致赠他们。
这看起来极其复杂,但其实并不复杂,因为有标准技巧如下述:首先让各个面的中央区[不在周边的部分]呈单色。这是个奇数尺寸的立方体,所以中央区始终置中。这是第一步,花了我半小时左右来确实完成每一面。然后你让周边的颜色一致[亦即,在角落方格外的部分有单一颜色],但周边的内部不需要与面的中心部分同色,很快地,所有面的中央区呈单色,且所有周边的颜色布局一致。接着,你可以想像你有个3×3×3魔术方块,其中央层非常肥厚,于是7×7×7方块等价于3×3×3方块,而你接下来就可以套用3阶的演算法。
这个想法就是:把看似复杂的东西,简化成许多较小且较单纯的区块。这就真的数学化了。通常当立方体渐趋完成,你的任何动作都会破坏之前完成的部分;你不想如此,因此需要一些步骤来移动少量的方格。这里有各种等价类:边上的任何方格都和内部的方格不同类,我不能把这里的方格放在那里;角落上的八个方格等价,我可以把它们放在这八个角落的其中任何一个位置上,但不能把它们放在非角落的区域。所以这两个方格是等价的。举例来说,我想把这个方格放在这里,于是我开始填补白色这面,想把这个方格放在这里。现在的想法是:这方格即将放在这位置,所以我把这个方格移上来这里,接着旋转这个面,而后回复成之前的样子;这过程形成代数上所谓的3-循环 (长度为三的循环)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这方格……现在放在上方;接着我旋转这个面, 而后再把它转回去;现在我把它放到底部。我所做的就是处理这三个方格, 重新排列它们, 恰好是3-循环。
叶: 还记得四十年前,我玩魔方,玩到有点疯狂,无法停止思考,就是停不下来。我年纪很小时就试着自己搞定它,而后就着迷了。我无法停止,也无法入睡,一心一意只想着这些。我真是太疯狂了,兄弟姐妹都叫我停下,但我就是无法停下。最后,我到郊外山区某处,大吼大叫地跑着,最后觉得非常、非常地累,昏昏睡去,才终于停下来。
G: 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它。如果你勇于挑战,会发现这里有个方格。这是第二层的第3、 5和6号方格。嗯,你看这面, 3、 5、 6,第二层的,这三个可以换到这里。有个步骤可以同时把这三个移到那里, 3、5和6 ……回到上方,转个面,然后……3、 5、 6,现在我把它们换到那里了。所以我简单地说,一旦你完成了面和边的部分,还有一些事……可能发生的是,虽然有一个群结构在,因此你可以任意移位,但有时还是会陷入棘手的状况:一切都完美,就差了个乱糟糟的边!这就是所谓的宇称性问题 (parity problem) ,只会发生在偶数阶的魔术方块上。有些复杂的步骤可以解决这样的状况。正如蹦床,当你持续注视魔法,一切了然于心;当我看着它,我凝视着我打算移动的方格,不看其它方格。
当今人类的能力极限让人惊叹,譬如竞速赛的最佳比赛记录是8秒。还有个竞赛,先把数个魔术方块打乱,而后让你逐一端详,接着戴上眼罩去解它们;目前的纪录是50。
叶:50秒吗?
G:不是,50个!戴上眼罩时,你只知道目前在解第37个、第38个、第39个等等,由其他人总计你解决了几个。YouTube影片上的某玩家,解了50个魔术方块中的49个,不过我认为他其实是可以搞定全部50个。你必须记得每个魔术方块。
有个3阶魔术方块的问题是:若想解决任意打乱的魔术方块,至少需要多少步骤?必要的步骤多达几个?Google服务器列举了所有可能的位置,发现你在20个步骤内,一定可以还原任何被打乱的魔术方块。事实上,通常17个步骤就够了,只有少数情况需要20个步骤。但竞速的选手通常不会使用最少步骤的演算法,因为这要花过长的时间去心算。
叶: 你对拉姆齐数 (Ramsey number) R(5,5)的值有何看法?15 年前, 有人声称这个问题会在几年内被解出来。
G: 我认识的人都没说这个问题会被解决。Erdos有个好故事:一些外星人要求我们算出拉姆齐数R(5,5),否则要摧毁我们。好吧,世人通力合作个几年,可能算得出它。但如果他们要的是R(6,6),那就只好攻击他们, 因为我们无法计算它。
叶: 那是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没错!
G: 譬如,这个立方体有超过 10^160 种布局,你无法确实列出每一种,来找出最少步骤的解。10^160已超出我们所能计算的范围了。
如同许多领域,在组合数学,无法解出原来的问题时,你可以将问题一般化,而后去解不同的特例。思考原来的拉姆齐数问题时,你可以着眼于 m 个顶点的完全图Km,把它的边上色,得到5或6个顶点的单色子图。你不会得到红色 K5 和蓝色 K5 ,但或许能得到单色的红色 K5 或蓝色 K3 ,这是对角线外的情况。众人对这些已有较多了解;一旦完全理解它们,或可计算出R(5,5)。
70年代, Kenneth Appel 和Wolfgang Haken 借助电脑解决四色问题。Haken认为不存在人类可审视的简短证明;这是问题的本质使然。四色猜想是对的,因为它在很多特殊情况是对的;如果该猜想在某情况下不成立,定理就不成立。你可以对一些算术系统证明:n个符号足以陈述的某定理,其最短证明的长度为n的双重指数,因此你永远无法将该证明写下,尽管它证明的是定理。
数论有个后设猜想 (meta-conjecture) :若要证明一个数n是质数,则符号用量的成长速度至少是logn。若真如此,则无法证明形如10^10^73+3的数是质数。你或可援用机率测试 (probabilistic test) :如果它是合成数,一半时间会说它是合成数,而另一半时间不置可否。这并不表示它是合成数;这是证据,但却称不上是证明。
有一个可能:我们所熟悉的数学定理,或许正好都有很短的证明,让人类可以确实写下,比如说一百页之内。有限单群 (finite simple groups) 的分类呢?你可以用一页纸来陈述这个问题,但最短的证明会是如何?可以在一百页内完成吗?我不这么认为。一千页呢?或许吧!那个证明被分成好几个小部分,不同的部份由不同的人担纲。Conway 那时还希望在这群人宣布证明后,能找到其中遗漏的某个单群,但他说:“不,他们可能提出完整的分类了。”我想,当时他们之中有些作者仍盼着自己是最后完成的人;如果你是最后完成的人,就可以说:“我终于完成它了!”
开普勒猜想 (Kepler conjecture) 的证明,虽被Annals of Mathematics接受【Annals of Mathematics, 162 (2005), 1065–1185】,却附带一则免责声明:众多审稿人审查了这篇文章,但它如此繁复,而且需要依赖如此大量的电脑计算,因此这个证明无法完全被验证。但他们95%相信它是对的。据我所知,目前已有人提出形式化的证明 (formal proof) 。
当电脑声称某事是对的时,你相信它吗?一百页的证明?我较相信电脑,较不相信人!即使Feit-Thompson关于奇数阶群的论文 ,原稿的第一版也有一些错误,但Thompson 说:“别担心,我们会修正它们。”事实上, Appel和Haken发表论文后,还有篇后续论文,名为“四色证明足矣” (“the four color proof suffices”) 。重点是,论文的首版往往不完美,但我们总希望学界的其他人能参与其事,协力找到完整简洁的证明。我们很失望学界没这么做。顺带一提,四色定理也有形式化的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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