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民友：数学文化的“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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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民友：数学文化的“守夜人”

人物：齐民友



2021 年 8 月 8 日，92 岁的齐民友在电脑前溘然长逝，屏幕上还显示着康托尔集合论的翻译文稿。这位从战火中走出的芜湖学子，用 70 年时间在偏微分方程的荒原上开垦出中国路径：首创 Fuchs 型方程的指标理论，比西方早十年点亮奇异偏微分方程的星图；以《数学与文化》叩问学科本质，更以 80 高龄独译 1600 页《普林斯顿数学指南》。他的轨迹，是中国纯粹数学从风雨飘摇到屹立世界的缩影。

作者/柏舟

编者/柏舟

在时代洪流中锚定数学

1930 年生于安徽芜湖的齐民友，童年浸染于书香与硝烟。父亲胡思齐是北师大数学系高材生，战乱中携家逃难至成都。为省学费，齐民友随父辗转安徽、四川的中学课堂，油灯下啃读英文版《三 S 平面几何学》，染肺病休学期间竟做完《平面三角学》全部习题。余介石教授赠他的《几何三大问题》，首次为他揭开哥廷根学派的思想圣殿。

1948 年考入武汉大学数学系，次年成为中国最早入党的数学家之一。彼时中国现代数学教育尚处草创，他到大四才艰难理解 ε-δ 语言，却受业于哥廷根归来的叶志：微分几何课上，先生以毛笔手书力学难题解法；张量分析未竟，又相约共探相对论——可惜叶志 1952 年猝逝，留终身遗憾。

28 岁的数学系党总支书记因一句“数学有自身规律”卷入风暴。《人民日报》半版刊文《驳倒数学教学的唯心论》，将他定为“脱离实际”的典型；《光明日报》三版批判“谁有知识谁有发言权”是“反党言论”。被迫检讨时他苦笑：“他们批判的齐民友，更像虚构的符号”。



为中国数学筑基铺路

1960 年代，当国际学界聚焦经典双曲方程时，他率先研究退化双曲型方程适定性，提出 Fuchs 型方程的指标概念及指标方程，为奇异偏微分方程建立普适性框架，比欧美同行早十年触及核心。推翻苏联学派固有结论，证明特定条件下解的光滑性损失规律，成果获 1987 年国家自然科学奖。1978 年集结“偏微分敢死队” ，与王柔怀等组织全国首个“拟微分算子研讨班”，将西方隔绝三十年的 Fourier 积分算子理论引入中国。学生陈化回忆：“先生带我们逐行解剖 Hormander 论文，深夜教室常亮如白昼”。

1980 年代出版《线性偏微分算子引论》，首次系统融合广义函数、Sobolev 空间与拟微分算子理论，至今仍是研究生必备“圣经”。1991 年《数学与文化》出版，提出“没有现代数学的文化注定衰落”，剖析数学如何塑造理性思维基因。书中以柏拉图立体解释水立方结构，用对数关系分析地震能量，让高深理论回归生活。2010 年以 80 高龄独译《普林斯顿数学指南》，日均工作 8 小时校审 1600 页巨著。稿费仅 4 万元。他却说：“国家养我一生，我当报以星火”。

穿越时代的坐标

他主导的研讨班培养三代学者，门生陈化任武大数学院长，许全华当选国际数学家大会报告人，使中国偏微分方程研究跻身世界前沿。任校长期间首创“基础学科试验班”，推行委托培养研究生模式，武大数学学科排名跃居全国前三。1990 年担任第 31 届国际奥数竞赛主试委员会主席，首次将中国命题纳入全球赛卷。译著《可视的复分析》启发艺术设计者，电磁理论重读笔记被物理学院奉为经典。



朴素深处的光芒

他坚持“教师要用专业塑造人”，讲微积分必谈牛顿与莱布尼茨的思想交锋。学生回忆：“先生随手画条曲线，便是文明演进的轨迹”。尽管专攻理论，却鼓励学生研究应用数学。博士生转金融工程时他说：“真理的河流终将汇入大海”。离休后沉迷量子纠缠与多宇宙模型，手写笔记与 90 后博士生讨论：“数学的终极使命是解释所有可能的世界”。生活简朴至极，电脑旁永远一杯清茶一套巴赫。陈化叹道：“他去世时书桌的温度，胜过任何勋章”。1958 年批判会上，他默默修改被指“脱离实际”的论文，二十年后该成果获国家自然科学奖；晚年撰文反思：“真正的联系实际，是让数学成为民族思维的筋骨”。

在秩序与混沌间点燃永恒

“没有现代数学就不会有现代的文化，没有现代数学的文化是注定要衰落的。”从芜湖烽火中的油灯少年，到珞珈山巅的数学守望者，齐民友的轨迹恰似他研究的 Fuchs 方程：

初值 ：父亲油灯下画出的几何图形；

扰动项 ：1958 年暴风雨中的孤守；

稳态解 ：2010 年译稿上跳动的光标。

“人只有把自己的一生与伟大的事业合为一体才能得到真正的价值，如同一滴水注入大海就永不会干涸一样。国家的繁荣，民族的兴旺，就是我们面对着的伟大事业”。当《普林斯顿数学指南》中文版被 30 所高校珍藏时，世界终于读懂这位“守夜人”的深意：数学真正的力量，不在公式的艰深，而在它赋予人类仰望星空的勇气与度量未知的标尺。





原创  柏然  老周日常  2025 年 08 月 17 日 06:30  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