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忆和周恩来的几次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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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振宁：忆和周恩来的几次会面

作者  杨振宁  中国政协文史馆  2025 年 10 月 31 日 18:05  北京

20 世纪 50 年代初，我在国外通过看中文的、英文的报纸，已经对周恩来总理的为人，有了一些了解。直接受到周总理的关心，是在 1957 年夏天。那时，我要去瑞士日内瓦工作几个月。此前几个月我写了封信给我父亲杨武之教授，他在复旦大学教书。信中说，我跟我太太，还有孩子要到日内瓦去，问他可不可以也到日内瓦去，和我们见面。后来他告诉我，他写信请示国务院得到批准，听说是周总理亲自批了“可以”。这样，他就坐飞机到达日内瓦，跟我们团聚了一个多月。

1960 年和 1962 年，我母亲又两次去日内瓦和我们见面。1964 年年底 1965 年年初，我父母和我当时在上海的弟弟杨振汉、妹妹杨振玉，又到香港，我们团聚了半个多月。通过这些团聚，我对于国内的情况有了更多了解，尤其是感受到国内各方面的人士都对周总理十分崇敬，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和周总理直接接触是在 1971 年，恰逢中美之间展开“乒乓外交”，两国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那年春夏之交，我打电报给在上海的父亲，希望能回国探亲访问。我父亲写信报告北京方面，得到周总理批准。我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拿到了签证。那个签证还不是在我的美国护照上，是另外发的一张纸。因为那时候中美没有建交，中国不承认美国的护照。

我从巴黎坐飞机到上海，1971 年 8 月我弟弟、妹妹陪我到北京。在北京，见到了我岳父杜聿明先生跟他的夫人。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通知，说是周总理请我吃饭。那天杜先生跟杜太太，我弟弟、妹妹跟我五个人到人民大会堂，周总理同我们谈了好久，前后差不多有六个钟头。


▲ 1971 年，周恩来与杨振宁在北京第一次会面。

那以后我先后四次回国，周总理每次都请我吃饭、交谈。

周总理第一次和我见面谈话的时间最长。我的印象是：他非常关心海外的侨胞。他对美国的情形了解得很清楚，他问了我很多问题。问我关于美国学生运动的情形：学校里的风气，教师的待遇；美国的种族问题；社会上有没有严重的贫富不均的问题；华裔在美国社会上的地位、影响，有没有受到歧视，还问了我的学术工作。他对海外华裔的学术界人物了解得很多，问我认识不认识他们，以及他们当时的情形。

1971 年我回国探亲访友之前，许多华裔的、非华裔的朋友都跟我讲，你不要去，去了很危险，可能要被中国扣留。为什么呢？学术界很多人都知道，苏联有一个很有名的物理学家叫卡皮察，是有名的低温试验物理学家。俄国大革命以后，到英国剑桥去工作。20 世纪 20 年代末 30 年代初他常常在假期回苏联探亲访问，都很好。但 30 年代初有一次他回去了，斯大林下令把他扣住，以后又把他的亲属从英国剑桥接回苏联。因此，朋友们对我当时回国也心存疑虑。我对他们说不会的。我所以有这样大的信心，是因为通过我父亲、母亲、弟、妹的介绍，我对中国是了解的，我也了解外交方面的事情是由周总理主持的。我知道周总理是绝对不会在我不愿意的情形之下扣留我的。果然，不但是对于我，对所有从海外回来的人，中国的政策都是非常明确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1973 年夏天，我太太跟我第四次到北京访问，周总理又特别请我们在人民大会堂吃饭，出席晚宴的还有我的岳父岳母。周总理介绍我见了邓小平。那时，邓小平刚刚从他下放的地方调回中央来，周总理特别希望我跟邓小平见见面。我后来猜想，周总理当时已经作出安排，希望邓小平接下来主持各方面的工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邓小平。

我 1971 年第一次回国返美以后，很多人问我，周总理那么忙，为什么请你吃饭，花了那么多时间？我说：我相信周总理要借这个机会告诉全中国人民，中国的政府对于科学技术，对于教育界人士是非常关注的。

第一次回中国后，我觉得我有责任在中国和美国之间起桥梁作用，决心尽我的力量帮助中国在科学方面发展。1972 年第二次回国后，我觉得可以具体地提些建议。我跟周总理说：基础科学不能够忽视。当然中国应用的事情更重要，需要动手的事情中国非常需要的。可是从长远讲，这么大的国家，如果不发展基础科学，将来前途是非常危险的。据了解，周总理把这些话跟毛主席谈了，他们两个人认为我讲的有道理。据说，周总理告诉周培源先生，要他落实这件事情。周培源当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周培源先生就写了一篇文章，在《光明日报》上登出来。我看过这篇文章，文章就讲了这个经过。后来这篇文章被张春桥他们围攻。由此可见，周总理当时不只是在科技方面，在几个方向上都有非常大的希望和决心，在努力。可是受到“四人帮”的干扰，他的处境是非常困难的。

1976 年年初，我在报纸上看到周总理过世了。那个时候，纽约一些华侨社团组织了一个周总理追悼会，去的人很多，约有一两千人。追悼周总理的文字是我写的。悼词后来印在我出版的一本小书里。那时中美还未建交，周总理在海外华侨中，声望特别高，影响很大，追悼会得以顺利进行。我对周总理的为人有些认识，对他的影响有些认识，所以我听到周总理遗言，要把他的骨灰撒在中国的大地上的时候，非常之感动，流泪很久。我想他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人物。

来源：邓在军主编《你是这样的人——回忆周恩来口述实录》，人民出版社 2013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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