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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北大两师弟拉我一把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的起步是北大,恩师是丁石孙,潘承彪;在美国普渡大学遇到了台湾教授莫宗坚,最后又是北大80级的学弟葛力明拉你一把?
张益唐:完整的故事是这样的:还有一个人,我去新罕布什尔,是北大师弟唐朴祁介绍的。他在英特尔公司。1999年初,已经在美国Intel实验室工作了几年的唐朴祁去纽约参 加IEEE年会。我与他在英特尔公司有一项共同的专利,这个专利开始是一个网络设计的东西,后来就变成了纯数学的东西,他把这个问题带来给我, 然后问我,这是一个很初级的但 技巧性非常强的数学问题。
我花了一个星期给他解完了,最后英特尔公司对这项专利很满意。这个专利现在还是我们的。不过,这个专利没有给我带来一分钱——他们最后没有用,因为工业界看重的是实用价值。  整个故事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抱怨的。我毕竟也算成功了,而且我将来还有机会做更多的东西。
 我太太说我吹牛
大导演李安在成功之前,有一个很好的老婆,一直罩着他,你的呢?
张益唐:我太太她不妨碍我。
她对你搞数学研究是什么态度? 支持?理解?
张益唐:她不懂我做什么研究,也说不上理解,但她对我的个性很理解。我这个人独往独来,她也不妨碍我,这一点就够了。
你的成果搞出来之后,她有什么反响?
张益唐:就是发了一条“最高指示”,要我把头发梳好。
就这样简单?还有什么别的故事吗?
张益唐:这个事情发生后,我谁也没有告诉,跟她也没有提。刚结婚时,我跟她说,我要做什么,她说你做出来没有呀?吹牛!后来我也不吹牛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只是婉转地跟她说了一次。我说:“你呀,最近中文网站、媒体呀,你稍微注意一下,”我没有说是有我的消息,我只是说:“有点消息可能跟我有关。”
她平时上网吗?
张益唐:她上一些中文网。她回答我说,是不是有点喝多了,在胡说什么?我觉得她至少没有把这当回事。等她看到之后,她当然就来电话了,告诉我,说网上到处都是你的消息,你这出了名,出门的时候要把头发梳好。
这是她跟你说的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张益唐:嗯。
她有没有考虑到,你可能要换工作呀?你们要搬家呀?
张益唐:后来我们也谈到,但这些事情都没有定。
 喝酒喝出来一个老婆
说点更八卦的东西,你是怎么认识你太太呢?
张益唐:你认识林樵清吗?13年前,我从新罕布什尔过来到林家玩,晚上,大家说去哪儿玩呢?他带我去长岛大颈镇一家自助餐馆吃饭,我记得当天我在法拉盛买了一大瓶五粮液。
喝着喝着,来了个女服务员。林就问我:“你觉得这个女的怎么样?”我记得我当时是喝多了,但我记得是说了她的一些好话,像“这女孩长得真漂亮”什么的,还说了些什么别的话,都记不住了。过了几天,林问我还记得这事吗?我说我还记得这事。后来我们又在法拉盛缅街的一家餐馆吃饭,林樵清把她叫来。继续见了几 次,我们就好起来 了。
很有意思,喝酒喝出来一个老婆。
张益唐:对啊,我要是不喝酒的话,可能情况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中间有些波折,她跑加州去了,但后来她又打电话把我叫过去。6月22日是我们结婚10周年,我记得2003年,我去加州跟她结婚。她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现在我们很好。
 (3) 我若在中国,无法取得今天这样的学术突破
 照相机一样的记忆能力
你在生活中有没有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甚至被朋友批评?比如说你是个呆子?徐迟笔下的陈景润,撞到电线杆都不知道,人们对大数学家慢慢就有了这种印象的。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整出这种轶事。你平时有不有这种类似故事呢?
张益唐:我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情形。在美国不能碰电线杆,尤其是开车的情况下。徐迟说的是数学家中的特例,也许这种特例在数学家里多一点,不能因为有一个数学家是这样,就去想像所有数学家都这样。
一个常规性思维是,作为大师,就可能有跟许多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我们要把你的故事说出来给人听,人们会有兴趣听到一些这个张大师有些什麽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例如,梅花鹿的故事,还有,听冯胜平讲你的故事也很有意思,他说你的记忆像照相机一样,胡平说你记忆数字的能力超群,你觉得数字之间有规律。这是不是数学家的奇特能力?
张益唐:在这些方面是可能有点不一样。
你从来不用电话号码簿?
张益唐:是呀。我手机上的电话薄功能我都不会用,从来没有用过。
这种记忆力是天生的吗?
张益唐:应该是。在记忆某些方面能力特别强,在别的方面的记忆可能就不行。
你太太的生日,你家里亲人的生日,你都能记住没有问题?
张益唐:这当然都不是问题。
 我有野心做黎曼猜想
你下一步会盘算做什麽研究呢?这也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接下来你还会接着做博士论文阶段搞的雅各比猜想吗?
张益唐:我还真有意思做黎曼猜想,我有这个野心。雅各比猜想比黎曼猜想还是差些,没有那麽重要。黎曼猜想在数学界是公认的,不管是哥德巴赫猜想还是孪生素数都没法跟它相比,它是最重要和最着名的问题。
会不会在你攻下孪生素数字后,会有不少专业刊物找你要更多东西,这样,你以后的成果会越来越多呢?
张益唐:数学杂志是不会找你要东西的。数学这个领域太难出东西了。比如说,某个杂志会约你写一篇你明年证明黎曼假设的论文?也许这个问题要100年才能解决呢。科普杂志找你,例如,美国数学会找我,介绍我的研究成果,那是另外一回事。
听你上面说,你目前手上有些部分研究成果,你会不断扔出一些吗?以你追求完美主义的方法,好像不那麽容易吧?
张益唐:我要看情况。由我自己掌握。我不会轻易拿出来的。但我手上确实是有些东西的。我要整理一下自己这些研究成果。这里面有些东西是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自己证明的一些公式,有几个新的公式,是我自己证出来的, 现在还不知道它们如何用,我要将它们重新整理和回顾一下。
这些东西每样拿出来,虽然不如孪生素数研究影响这麽大,但都会产生一些影响力?
张益唐:是这样的。这个我并不着急,而且,现在我更不着急了。
 若在中国现在无法取得如此数学突破
你的数学研究成果,如果不出国,你觉得能搞出来吗?你说,数学是一个可以个人琢磨的活,如果在中国,让你在一个大学呆着呢?
张益唐:绝对不可能。
世俗压力太大了,你躲不开的,你要不出论文,你就会怎麽样怎麽样。我自己可以沉住气,我不要这些东西,但你的家人丶亲朋好友不答应,在美国就没有这个问题。我欣赏美国的地方是你在一个快餐店打工,在一个超级市场收钱,没有人看不起你。
你是说普林斯顿能养纳什,新罕布什尔能如此养你,这个环境中国不具备?
张益唐:纳什有许多人也不理解,他是太聪明了。天才与疯子就差一步,我不会有他那麽疯的。
除了世俗的压力,如论文、博导、金钱这些导致中国无法出大学问家之外,还有什麽其他的吗?
张益唐:中国人好面子,放不下。比如他原来是搞这个专业的,他的同事超越了他,他又不愿意去学,然后去声称自己的东西是最了不起的,去排斥别人的研究。而且,还不许自己的学生去搞别的研究。做学问应当是最纯净的,我很怕人际关系,尽量不去参与这些东西。数学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最纯净的,第一,它没有什麽用,第二,它不会让你赚那麽多钱,在中国就不一样,你去申请一个数学项目,钱还挺多的。结果也没有作出什麽好成果。在中国,莫名其妙,完全由国家资助去搞一点都没有用的纯数学,通过这个去吹牛。通过国家出钱搞数学,这恐怕是世界第一。
你觉得中国政府是什麽心态,在这方面花那麽多钱?
张益唐:他们着急。希望中国的科学,软实力能上去,就像体育金牌一样,这样来显示中国的软实力并不差。这是一点,第二点呢,这个东西也是互相骗,他们可能被下面给蒙了。可能有这方面的因素。例如,下面来吹,说我这个东西怎麽怎麽重要,我需要2亿人民币。副总理这样级别的高官心里也不清楚,就信了。
我的一个感觉是,在美国,中国学生的数学在小学中学都很好,美国学生都不是对手,最后能出成果则很少。这个问题败在什麽地方呢?也许你是一个独特的例子,像我的孩子,数学顺便学学麽就比一般的人好,在美国不少大学,搞数学的中国人也不少,可是最后在国际上能拿得出的成果,中国人好像就少了。
张益唐:确实,数学研究中最好的,中国人还是太少。我在想,这有没有可能与中国的文化传统有关。在最上面这个层次,我们还是竞争不过白种人。就像篮球赛一样:白人也有些优秀运动员,但最好的还是黑人。这可能有点关系,但这不是绝对的。
我的行为模式不受这个制约。
 我好像够邵逸夫这个奖
用你的眼光看,在美国大学里,数学比较牛的是那些人呢?
张益唐:丘成桐肯定是没话说。其他的,我真不觉得他们好到哪里去。
会不会从你的身上,人们想到中国的数学还是有希望?
张益唐:也许我能作为一个榜样。我愿意你学我,但我不强迫你来学我。在现在这样的社会,按照世俗角度,我也付出了很多代价。但我不在乎一般人的看法,例如,评职称呀,按美国梦的标准,房子呀,车子呀,钱呀,享受生活角度来讲,我是个不成功的人。
在数学领域,菲尔茨奖是授予40岁以前的,你过了这个年龄。这个领域相应的一个奖是什麽呢?
张益唐:这我能透露一点,但我现在不能肯定,我是听说:香港的邵逸夫奖。其金额跟诺贝尔奖差不多,他们在酝酿这个,我看到这个消息。这个可能也是丘成桐在里面起作用。想给我这个奖,我好像也够这个奖。
 我不需要这些头衔
在你的考虑中,有没有那天真的回国去讲讲你的研究成果,这个还是可能的?
张益唐:我可以短期内回国,但我不会长期回国的。我根本没有答应接受任何他们给我设计的头衔。例如,科学院的华罗庚数学教授,这是数学界最高的,给我这些头衔不会让我高兴,我不需要这个奖席教授。
他们让你回去,可能在很大意义上,是要你去增色?
张益唐:还有一个很大的因素是,一些人以为可以拿我去找国务院要钱,而且能要到很多钱。
你知道饶毅的例子?他在中国可是被打得一塌糊涂,最后决定再不去申请那些什麽头衔了。这个人的例子对你是前车吗?
张益唐:这些例子我听起来害怕。我怕把自己的数学生涯给毁了。那些头衔对我来说是头疼的事情。我希望能继续做学术。整天被人捧,你根本静不下心来的。在美国我已经看到了这些威胁了,回中国还了得?
你与丘成桐彼此欣赏,他知道中国是一潭污泥,他为什麽要一脚踩进去呢?
张益唐:他比我大一点,没有大多少,老一辈的华人,有一个民族情结,希望显示华人在数学领域不比白人差,我跟他接触一次就能感觉到。另一方面,他也是一个学术活动家,有广东男人的气质,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人,於是就陷入了跟北大去斗的境地了。一斗起来之后,他就绝对不让步。有些东西他也说得过头了,例如,那个什麽庞加莱猜想是两个中国人做出来,结果,在国际数学界出了事。我这次的东西出来后,他又觉得我们中国人了得。
你成功之后,有没有去音乐厅好好听一场勃拉姆斯?也许听听你又有灵感了?
张益唐:还没有呢。也许去林肯中心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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