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先生的风范——时任中央电大副教授蔡枢先生讲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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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振宁先生的风范——时任中央电大副教授蔡枢先生讲述的故事

原创  徐锦培  闲书斋  2025 年 10 月 20 日 08:09  北京

可以这样说，杨振宁先生给我的印象特别特别好。

杨先生来北京那天，我们去机场接他，到机场之后，听到广播，说杨先生他们乘坐的航班要延误一个多小时。我记得，我们到了贵宾室以后，商量着乘杨先生未到，先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和线路，以便确定拍摄机位等。所以，我们五六个人，包括导演和摄像，就从贵宾室直接冲着卫星厅的出口去了。在离卫星厅出口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架 747 飞机正要停靠到卫星厅的廊桥。直觉告诉我，杨先生搭乘的应该就是这架飞机。这下可坏了！因为我们原想着去踩点，没有带拍摄设备。等我们回到贵宾室拿上设备再来的时候，机上的客人已经下来了。我们只好迎着下飞机的人走，不敢倒回来。正常情况下，杨先生应该坐在前排，可能较早下飞机了，我们应该回头走才对。但是当时我们不敢回头，万一他还在后面呢。我们就只能迎着这些下飞机的人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了舱门口，确认前舱的人都下来了，杨先生确实已经下飞机了。我们知道错过了，再回头看，看到的是所有下飞机人的后背。我心想，我们当时去接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过杨先生，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他。没什么说的，赶紧往回追！结果发现杨先生夫妇就在提取行李的转盘旁边远远地站着，在那安安静静地交谈，等行李出来。

我们还拿着鲜花呢！赶紧走过去跟杨先生道歉，说我们来晚了。杨先生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情绪流露，确实没有！本来杨先生就说不用我们去机场接他，他说何梁何利基金会已经安排了，由他们负责接机，但我跟何梁何利基金会接洽的时候，发现他们根本就没安排人接机。所以我就跟杨先生说，既然他们没有安排，我们来接。所以当时只有我们这个团队去接杨先生，但还是没有在下飞机时就接着。但是杨先生一点都没有不开心，“我这么大一个科学家，你们居然塌班了！”杨先生没有抱怨。


在机场

到了贵宾休息室，除了寒暄之外，还交流了讲座录制的相关事宜。我就问杨先生，能不能把讲座要用到幻灯片提前给我们，我们需要提前制备相关的图片。跟杨先生第一次见，且还没过几分钟呢，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唐突。但杨先生对我们非常信任，就把他的两盒幻灯片拿出来了。我说，这套幻灯片我们能不能拷贝一套？杨先生也同意了。他只是说：我大概在本月晚些时日，在香港可能有一个报告，届时要用这些幻灯片，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把幻灯片给我寄回来。拿到幻灯片后，我在中国图片社复制了一套，这样就不会耽误使用了。这套幻灯片是非常宝贵的，因为里边有很多重要的文献。

我记得，当时是有照片记录了我们跟杨先生交接幻灯片的场景。照片上有三个人，有我，有导演徐锦培，还有杨先生。



在讲座录制的时候，杨先生非常客气，也非常谦逊。它反过来不断地问我们，这样行不行？这样做有没有达到你们的要求？怎么能够与你们配合的更好？说实话，我们已经非常满意了，但是，他还是希望更好地满足我们对课程录制的要求。


讲座现场

在讲座中，杨先生提到牛顿对于自然科学的贡献有一本特别著名的作品，发表在 1687 年。而在此之前 80 年，即 1607 年，中国明朝的一位官员徐光启，已经和一位意大利来华的宗教人士利玛窦，合着把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的前一半翻译出来了。利玛窦是一位传教士，在中国住了很多年，后来在中国去世。杨先生讲到利玛窦是怎么到中国的，以及在中国生活的一些事。杨先生说到：“我听说，利玛窦的墓在中央党校。”既然杨先生提到了，我就要想办法找到利玛窦的墓碑。后来发现，利玛窦的墓不在中央党校，而是在北京市委党校院内。这张照片我拍到了。

另外，杨先生在讲座中提到了 1607 年徐光启和利玛窦一起翻译《几何原本》，那我得把 1607 年版的《几何原本》找到，并将相关内容拍摄下来。我就到北京图书馆，也就是现在的国家图书馆去找，还真不错，北京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还真把 1607 年版的《几何原本》给找出来了。

我是带着翻拍设备去北京图书馆的。当时就在图书馆的院子里，临时搭了一张桌子上，一张一张拍摄的，供拍摄了 36 张，用完一个彩卷。回来，把胶卷洗出来，仔细查看，忽然发现杨先生做讲座的时候有一处口误。

徐光启和利玛窦没有翻译完成《几何原本》，1607 年出版的时候，只是《几何原本》的前一半，大概只有六七章。所以徐光启写了一个后记，其中有这么一句话，“续成大业”，就是说最后谁把这本书的后几章翻译出来。杨先生当时的解释是：这本书什么人来做？什么时候做完？我们等着瞧吧。等我仔细辨认从北京图书馆拍回来的照片时，发现徐光启的后记却是“续成大业，未知何日？未知何人？书以俟焉。”而杨先生将“未知何人”讲成了“未知何时”，出现了一字之差。我发现之后，就有点犹豫了，这怎么办？我就写了一封信给葛墨林院士。我说：“葛先生，这事怎么办？”葛先生说：“根据我对杨先生的了解，他是非常尊重历史文献，尊重事实的。”葛先生说，就按照你的意见修改吧。我就做了改动。这本教材的第一版没来得及改正，后来加印的时候改过来了。后来杨先生知道了，告诉葛墨林说，对这件事极为赞赏。


杨振宁先生亲笔

这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这么知名的科学家，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还是以史实为依据，并充分尊重史实。杨先生后来说：我原来用英文讲的时候，就是未知何日？未知何人？但是后来用中文做这个讲座的时候，是有人把英文翻译成中文的，然后我再来讲。这时候，中文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估计是翻译的人给弄错了。所以，我再让在香港的秘书黄美芳查一查，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杨先生对此非常认真。

我觉得在我们中央电大，不管是教师团队，还是电视节目制作团队，有很多资深的工作人员也有这种精神，就是精益求精。一旦发现了错误，就绝不能让这个错误从自己手上再出去。所以《大学物理--当代物理前沿专题部分》这套教材，包括电视节目在内，能够做的相对来讲比较完美，是整个团队合作的结果。为此，我是觉得挺开心的。

至于讲座的稿酬，一开始，在杨先生做讲座之前，我就跟他说了。我说我会按照我们中央电大的相关规定和标准给您做稿酬，当然这份稿酬是很有限的，到时候请您一定收下。我说稿酬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讲课费，还有一部分是教材出版以后，根据字数计算出来的稿酬。杨先生当时并没有正面答复这件事，但是我后来还是付给他了，至于他是不是把两笔酬金捐献出去了，我不知道。虽然这两份酬金的数量非常有限，但是支付却花费不少周折。因为，那个时候国家外汇是管制的，教育部正式发文，找外汇管理局审批，再到中国银行去换汇并汇款。中央电大支付人民币，在中国银行换成美元再汇出去。这件事确实费了很大的劲，但是必须得做，我们不能稀里糊涂的给杨先生人民币了事。因为，那时候给杨先生人民币，他没有办法用。

《大学物理--当代物理前沿专题部分》这本教材请到的所有科学院的专家，我们事先都跟他们都打过招呼，就是说能支付给他们的酬金是很低的，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因为酬金低而没来参与，实在来不了的，也会说：“不行，我太忙，你们找别人吧”。不管是谁？是科学院数理学部的主任也好，是某个研究所的所长也好，是承担了国家重要国防科研任务的大科学家也好，没有一个人在酬金问题上斤斤计较，这让我们课程组非常感动。因为，当时我们已经听到有反映，说请教师当主讲或主编比较难，请不动，他们嫌酬金少。但是我们遇到的这些大专家，这些特别优秀的科学家，没有一个人提这方面的要求。

根据《口述历史——国家开放大学 40 年的故事》内容整理。

注释：

i 杨振宁（1922∽2025），1938-1942 年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1957 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美国科学院、中国科学院、英国皇家科学院、俄国科学院等院士。1994 年应邀担任中央电大大学物理课程前沿专题的主讲人。

ii 何梁何利基金会，是由何善衡基金有限公司、梁銶琚、何添先生、利国伟先生的伟伦有限公司共同捐资，于 1994 年在香港注册成立的科技奖励基金，其宗旨是通过奖励取得杰出成就的我国科技工作者，倡导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崇尚科学的良好社会风尚，激励科技工作者不断攀登科学技术高峰，加速国家现代化建设。

iii 徐光启（1562.4∽1633.11），上海县法华汇（今上海市人），明代著名科学家、政治家。毕生致力于数学、天文、历法、水利等方面的研究，译有《几何原本》《泰西水法》等著作。

iv 利玛窦（Matteo Ricci ，1552.10—1610.5），天主教耶稣会意大利籍神父、传教士、学者。1583 年来到中国居住，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开拓者之一，也是第一位阅读中国文学并对中国典籍进行钻研的西方学者。

v 《几何原本》，又称《原本》，是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所著的一部数学著作，是欧洲数学的基础，总结了平面几何五大公设，被广泛认为是历史上最成功的教科书。

vi 葛墨林（1938∽），男，北京市人。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61 年毕业于兰州大学物理系，1965 年兰州大学理论物理研究生毕业。1965-1986 年在兰州大学物理系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1986 年至今在南开大学数学研究所任理论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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