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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9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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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 所以大陆上还是有很多学生愿意学数学?
马: 愿意学概率统计的很多。概率特别是统计声誉很好,希望学统计的学生很多,但是我们统计的老师很缺乏,因为毕业之后都有好的工作,都不做老师了。
黄: 在美国,很多做统计的是大陆去的!
马: 对。
黄: 在美国占了很多位置,他们不回去,你们统计的人就不够。我二月去印度也有这个现象,他们概率的人年轻的不少,不过是他们自己培养的没有跑到美国去,可是他们老一辈的讲,现在他们统计有问题,年轻一辈的人不够。
马: 我们那儿也是,我们概率的要想从美国找好的人回来,很难。因为他能够找到好工作,反倒是学很纯的数学的,学得好的他愿意回来,因为在美国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其实我觉得现在在大陆,学生最大的问题在于毕业之后的就业,这是个大问题。
姜: 他们不要留在大城市,如果跑到省籍的大学去?
马: 那就好一些,在北京肯定很糟糕。大陆的有些学校现在有这种情形,它先答应你做我学校的老师,让你占了这个位置,给你两年的时间,可以一边教书,一边算是做博士后,叫做师资博士后,当然也有直接就做博士后的。
黄: 你怎么会做两次中国数学会理事长?是什么机缘?
马: 说起来这个话题又很有趣了,我第一次做中国数学会理事长是2000年,一开始我很不想做,特别因为要主办国际数学家大会,但他们硬要推我,我后来也就接下了。然后硬要我做国际数学家大会组委会的主席,这个肯定不是我自己想做的。反正就把我推到这个理事长的位置上,我就做了,由于大家的共同努力,做得很成功。理事长只能做一届,下一届换成别人。中国数学会的章程是过了60岁的不能够被推荐为理事长,再换届的时候,我正好还没过60岁,还能做!我觉得大家主要认可我不会阳奉阴违。虽然我并不会跟任何人贴得很紧,之所以人家第二次还愿意让我做,我想就是觉得我比较坦诚,特别是跟前辈打交道,我都不隐瞒我的观点,这点我相信他们都是认同的。
黄: 你做IMU vice president是在哪一届数学会理事长任上?
马: 是第二届,我2002年国际数学家大会是组委会主席, 2002年那一届国际数学联盟选举的时候,把我推荐为国际数学联盟的执委会委员。从2003年元月一号,做了四年,到了换届的时候,稀里糊涂的,我自己都不太明白,就把我的名字放到副主席上去。国际数学联盟的执委是差额选举,会多两个名字,然后大家投票,最后两个是当选不了的。但是副主席反倒是同额选举,我做了一届执委心想做一届也就够了,结果反倒把我的名字放到副主席来,不需要差额选举,我就又做了一届副主席。所以一届执委会委员,一届国际数学联盟的副主席。
李: 在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可以提的事情?
马: 有喔!我体会最深的,还是跟人打交道一定要平等。那里面有一些人是学问很高的,有费尔兹奖得主。但是不管他的学问多高,打交道时,你越是直起腰杆跟他们讲话,关系越好处理;你越是觉得要很尊重他,打交道时越不行,越做不好。我做数学会理事长的时候这样,在国际数学联盟里面也是这样,总归基本就是,我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我都不隐瞒,我觉得这样反倒人际关系比较好处理些,如果你老觉得自己的观点跟别人不一样,不好说,矛盾就会越积越大。说出来,反倒好,他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不同意可以再交流,同意了更好,至少这样别人对我是放心的,不管我的观点跟他一样还是不一样,对我是放心的。
对了, 国际数学联盟里面有件有意义的事是可以说的, 我做执委那一届, 国际数学家大会做报告的, 大陆的好像只有一个。2006 program committee 里面的成员, 几乎没有发展中国家的数学家, 而且遴选45 分钟演讲人的Panel 里面, 大陆本土的也没有, 有大陆出来在美国的。那一年在执委会得知程式委员会(program committee)确定的演讲人初选名单之后, 不仅是我, 执委会还有其他人也觉得稍微有点偏颇, 希望程式委员会作一些调整, 但他们也没有调整。后来执委会成立了一个以Martin Groetschel、 Ragni Piene 和我三人组成的PC/OC Guidelines 修改小组, 修改文本由挪威的女数学家Ragni Piene 起草。修改小组的文本经IMU 执委会讨论通过后, 提交IMU 会员大会投票批准成为正式文本。在修改的条例中关于国际数学家大会的定位, 认为数学家大会应该展现所有数学分支及世界不同地区进行的最好的工作。新的章程还规定在挑选程式委员会成员的时候, 一定要包括发展中国家的数学家和女数学家。这样, 在组织程式上使得世界不同地区的最好数学成果能被程式委员会注意到。
黄: 今年的ICM在首尔,概率方面45分钟演讲,亚洲的包括印度,包括中国、包括日本、包括澳洲,只有Kumagai一个人。
马: 对,这个跟程式委员会的组成关系非常大,程式委员会是国际数学联盟决定的。这个是没办法避免的。
黄: 你做过中国数学会的理事长,对于大陆现在整个数学的发展,有没有什么看法?
马: 现在中国做数学的人肯定是很多的,而且在国际杂志上发表文章,在国外到处做报告,这些人都满多的,但是中国最大的缺陷,缺少我们自己开创的领域,这个也跟中国国内的急功近利非常严重有关,在一些地方和部门,动不动就是文章篇数,或者SCI,这个最影响学术发展。按照我的观点,真要做得好,就得埋头苦干,哪能够急急忙忙发表文章呢?在科学院还稍微好一点,在科学院我们没有要求博士毕业的时候要有两篇SCI,国内的许多大学要求毕业必须要有两篇SCI,才可以得到博士学位,这样的话要想做好的研究工作,是不可能静下心来做的。中国人老想得费尔兹奖,得诺贝尔奖,就凭中国现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状况,就我看,很难。
李: 研究题目通常也都跟着外面的。
马: 就是短平快,什么东西能够发得快,就做什么。你想,真正做得好的工作,如果是完全新的,往往审稿人一下子也看不出来。如果是跟那些现在很红的人做的东西,你做了一点小修补,就很容易发表,而且还登在很好的杂志,这是很影响学术发展的。所以我很欣赏彭实戈[16]的工作, 他能够有自己的学术思想, 能发展自己的研究方向。我觉得中国现在能够有自己思想的工作, 太少了, 这个现象是我觉得现在最影响大陆科学发展的。
黄: 你的意思是这不止是数学的问题,还有别的学科也一样,都是急功近利。
马: 是的,这是我在大陆大声呼吁的事情。包括评国家奖他们都有一个评价指标,看在什么杂志发表,根据发表的杂志打分。这太不像话了,这是最害人的,这样使得优秀科研工作都想在国外发表,给国内杂志带来很大困难。我们不要都得跟着西方人跑,其实我经常说数学是文化,同样的事情,可以用不同的数学框架,可以用不同的数学语言把它讲出来。如果你有个大家都用的框架,这个框架就占上风了。我那天还在跟李邦河[17]讨论, 我说假如人类最早先发现非标准分析, 说不定我们现在微积分就都是非标准, 就另外一回事了, 对吧? 但是非标准分析后来就推不开, 为什么? 因为做数学的人都习惯标准分析了。这就跟英语一样, 其实英语并不是最好的语言, 但是它称霸全球, 现在说要把法语推广到全球, 没有人愿意去费那样的劲。所以一样的, 我们现在用十进制, 因为十进制占了上风;如果一开始是二进制占了上风, 不就大家都用二进制了吗?
姜: DNA是四进制的。
马: 对呀,生物就是四进制的,如果大家都用四进制,四进制不也就推开了?实际上数学跟自然科学不完全一样,它有人的因素在里面,你用十进制换到二进制,它本质上是一样的,但它表现形式是不一样的。用非标准分析还是标准分析,这个也是历史的机缘,是吧?自从电脑能够打汉字之后,现在汉字在很多时候比别的文字方便,因为它一个小方块含的信息量比别的大,只是设计程式的时候辛苦了点,但是用起来,比敲英文字母要优。你敲一个汉字,汉字一出,它的信息量就大一些,所以王选[18]的功劳满大的。
黄: 大陆在概率方面是不是有这个传统,老一辈的,像严士健或侯振廷他们对晚辈都很照顾?
马: 实际上大陆概率基本上是几个,一个是王梓坤[19]他们从俄罗斯过来的, 还有许宝騄, 他在北大, 他的概率统计影响了一批人。他文化大革命不久就过世了。然后好像是华罗庚后来倡导要做运筹、概率什么的, 像严士健、王寿仁他们就转过来, 王寿仁在西南联大时曾得到许宝騄的指导和帮助, 因此有人说他是许宝騄的学生, 北师大的概率统计教研室是严士健创建的, 陈木法[20]是严士健的学生。
黄: 严士健本来不是做概率的。
马: 不是,他是50年代的时候转过来的。真正到外面去学的是王梓坤,到俄罗斯去学了回来,本土的就是许宝騄,像严士健、王寿仁他们都是后来自己转的,那时候运筹学概率论都是后来数学所说要发展这些,他们临时学的。概率论不论是老师学生,都比较和谐,学生也比较和谐,可能也都受老师的影响。一般的人也许总是希望要有收获,说我要有多强,多强,像我们没有这个观念。做学问谁的东西好,我就用谁的、学谁的,这有什么关系?过去陈木法的书[21]我也不是太熟, 最近因为做了概率与生物的交叉, 就用了他那么多的东西。
黄: 我是有点惊讶,因为我看你那些书都跟他没有太多关系。
马: 对,基本上没有交集,但是我们做学问做到这里正好要用到他的结果,我们没有门户之见,不因为这是他的东西我不要用,对吧?有些人就有这个忌讳。而我从来就觉得做学问没有什么界线,我觉得做什么好,我去做就是了。
姜、黄、李: 谢谢!
马: 说了半天就是缘分是吧!
姜、黄、李: 谢谢!
脚注:
[1]钟开莱(1919∼2009), 华裔数学家、 世界著名机率专家, 有「机率学界学术教父」之称。
[2]堵丁柱(1949∼ ), 中国数学家, 现任德克萨斯州大学达拉斯分校(UTD)资讯工程系教授, 西安交通大学教授。研究方向包括组合优化、计算机网络和计算理论。
[3]严加安(1941∼ ), 中国数学家, 中国科学院院士, 主要从事随机分析和金融数学研究。
[4]Kiyosi Itô (伊藤: 清, 1915∼2008), 日本数学家, 研究随机过程, 被视为随机分析的创立者。1987 年获沃尔夫数学奖。
[5]Joseph L. Doob(1910∼2004), 美国数学家, 专攻分析及机率论。
[6]Shinzo Watanabe(渡边: 信三, 1935∼), 日本数学家, 研究机率论、 随机过程及随机微分方程。
[7]Nobuyuki Ikeda (1929∼), 日本数学家, 在随机微分方程及扩散过程方面著作甚丰。
[8]Masatoshi Fukushima (1935∼), 日本数学家, 大阪大学荣誉退休教授。其根本工作与Martin L. Silverstein 在狄氏型和马氏过程的研究, 为机率论及分析位势论间建立起深远的关系。
[9]Sergio Albeverio(1939∼ ), 瑞士数学家, 德国波昂大学(University of Bonn) 教授, 研究领域在微分方程及数学物理。
[10]Michael Rockner (1956∼), 德国数学家, 德国比勒费尔德大学(Universität Bielefeld)教授。
[11]Terry Lyons (1953∼), 英国数学家, 专长为随机分析, 在机率、调和分析、随机微分方程的数值分析和金融数学方面多有贡献。
[12]Zhen-Qing Chen, Masatoshi Fukushima, Symmetric Markov Processes, Time Change, and Boundary Theory (LMS-35),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1.
[13]Shigeo Kusuoka,日本数学家,东京大学数学系教授,研究机率论和数理金融。
[14]何书元(1954∼ ), 中国数学家, 现任中国概率统计学会理事长, 现任中国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从事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的教学和科研工作。
[15]Paul-André Meyer (1934∼2003), 法国数学家, 在随机过程的理论发展上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16]彭实戈(1947∼ ), 中国数学家, 山东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 中国科学院院士, 为中国金融数学的奠基人。
[17]李邦河(1942∼ ), 中国数学家, 中国科学院院士, 主要从事微分拓扑、低维拓扑的量子不变量、非标准分析和广义函数等领域的研究。
[18]王选(1937∼2006), 北京大学教授, 中国科学院院士, 为汉字雷射照排系统的创始人。
[19]王梓坤(1929∼ ), 曾任南开大学、 北京师范大学校长, 机率统计教授。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数学物理科学部院士。
[20]陈木法(1946∼ ), 中国数学家, 中国科学院院士,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曾任中国概率统计学会理事长。
[21]Chen, M.-F., From Markov Chains to Non-Equilibrium Particle Systems,2nd ed. World Scientific, 2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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