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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3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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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完了爱因斯坦第一篇论文的大体内容及可能的思路起源,接下来再谈谈它的缺陷。美国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 (Richard Feynman) 曾经说过,“追随一个理论足够远,直到能看见一切——包括它的一切困难,你也许会有一些成就感”。费曼这句话针对的是麦克斯韦电磁理论,那是最漂亮的经典理论之一,虽然爱因斯坦的声望犹在麦克斯韦之上,他的第一篇论文却绝不能跟麦克斯韦电磁理论相提并论,但既然读者诸君已追随本文如此之远了,那么谈谈那篇论文的缺陷或许多少也能激发出一些 “成就感” 吧。
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存在诸多缺陷。其中一个首要的缺陷就在于 “被与引力的类比所引导”,假设了分子间的相互作用势能类似于引力势能,可以用一个只跟分子间距有关而跟分子类型及性质都无关的函数来描述。这个假设之所以成为缺陷,是因为分子间力——尤其在像液体这种分子较为紧邻的情形下——比引力复杂得多。这种复杂性并不是仅仅将引力与距离的平方反比关系换成更普遍的函数 (这一点爱因斯坦倒是已经做了) 就能涵盖的,而是跟分子的类型、性质乃至空间取向等诸多因素都有密切关系 (比如分子间力的有效力程与分子类型密切相关, 跟分子类型及性质无关的函数不能涵盖这种关系)。此外,分子间的相互作用势能也并非简单地正比于两个分子的所谓特征常数的乘积,更遑论特征常数可以由组成分子的各原子的特征常数相加而得到。因此,“被与引力的类比所引导” 实系误导——起码也是非常粗糙的。
其次,在具体计算时,爱因斯坦采用了如今称之为 “平均场近似” (mean-field approximation) 的处理手法——也就是将每个分子都视为是浸润在其他分子的相互作用形成的平均场中。这虽是一种常用的近似手法,甚至直到今天仍在处理某些问题上有用武之地,但对研究毛细现象却不甚适用,且当时就已受到过质疑。
当然,爱因斯坦对论文的缺陷也并非毫无察觉。事实上,哪怕不是出于理论上的批判眼光,单从拟合结果上也不难推知某些假设或近似的粗糙或不适用。比如某些拟合的误差高达百分之几十;更糟糕的是,爱因斯坦字里行间假设着分子间力是吸引力 (他称之为 “分子吸引力”),推算出的氢原子的特征常数却是负的,对应于排斥力——且并不是那种在短距离上理应出现的排斥力,而是代表着氢原子之间相互吸引 (因为两个氢原子的特征常数都是负的,乘积为正,对应于相互吸引),氢原子跟其他原子却相互排斥 (因为氢原子的特征常数是负的,其他原子的特征常数是正的,乘积为负,对应于相互排斥) 的奇异行为。爱因斯坦没有对这一结果作出评论,但也许正是由于这些不如人意之处,他在论文末尾承认,“关于我们的力是否以及如何与引力相关联,暂时还必须视为完全不确知”。他同时也指出,跟分子特性无关的 φ(r) “应被理解为近似假设”。这种措辞上的谨慎为论文主旨的颠覆埋下了伏笔——因为 “完全不确知” 后来越来越清晰地变成了 “确知”——只不过是 “确知” 的错误。
除上述主要缺陷外,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还有许多技术性的小瑕疵。比如没有意识到他用来推导某个比例系数的两种方法在他所采用的近似之下是热力学等价的 (这一点很快就被一位对他论文评价不高的评论者所指出);比如在表面势能的表达式中,一个对坐标的一维积分被错成了三维积分,从而连量纲都错了。至于更小的瑕疵,比如符号错误 (出现在一个能量表达式中),下标错误 (出现在一个热力学关系式中),漏掉半个括号 (出现在一个积分表达式中),等等,则可以 “甩锅” 给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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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虽有诸多缺陷,且没什么实质价值,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那个时期爱因斯坦兴趣的一个主要领域,即分子运动论。那兴趣之后还维持了若干年。除第一篇论文外,《爱因斯坦全集》收录的第二篇论文 “论金属及其盐的全离解溶液的势差的热力学理论兼论研究分子力的一种电学方法” (Ueber die thermodynamische Theorie der Potentialdifferenz zwischen Metallen und vollstandig dissociirten Losungen ihrer Salze und uber eine elektrische Methode zur Erforschung der Molecularkrafte, 发表于 1902 年)、 第三篇论文 “关于热平衡及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分子运动论” (Kinetische Theorie des Warmegleichgewichtes und des zweiten Hauptsatzes der Thermodynamik, 发表于 1902 年)、 第四篇论文 “热力学基础理论” (Eine Theorie der Grundlagen der Thermodynamik, 发表于 1903 年)、 第五篇论文 “关于热的一般分子理论” (Zur allgemeinen molekularen Theorie der Warme,发表于 1904 年),及那些年爱因斯坦对别人论文的多篇评论, 也都涉及了分子运动论。那兴趣甚至衔接并跨越了 1905 年,即著名的爱因斯坦 “奇迹年” (Annus Mirabilis)。
在最热衷于分子运动论的时期,爱因斯坦曾于第一篇论文发表后不久的 1901 年 4 月 14 日,在给同学兼好友马塞尔·格罗斯曼 (Marcel Grossmann) 的信里写了一句很出名的话——也许是爱因斯坦最早的 “金句”:“从那些对感官的直接观察而言似乎毫不相关的复杂现象中认识到统一性,那是一种壮丽的感觉。” 虽然爱因斯坦此处所说的 “统一性” 是指分子间力与引力的关系 (用信里的原话说, 是 “分子力与牛顿的超距作用力之间的内在亲缘关系”),从而是完全错误的,但对那种基于 “统一性” 的 “壮丽的感觉” 的追求贯穿了爱因斯坦的一生,既缔造了他最伟大的成就,也引致了他晚年的 “滑铁卢”——那是后话。
在给格罗斯曼的上述信里,爱因斯坦还表示,自己有可能利用分子力方面的研究写一篇博士论文。这个设想后来付诸了实施,且呈交给了苏黎世大学的实验物理学家阿尔弗雷德·克莱纳 (Alfred Kleiner)。爱因斯坦对那篇博士论文一度信心满满,在 1901 年 11 月 28 日给米列娃的信里宣称 “我不认为他敢拒绝我的论文”。米列娃在同年年底给朋友的信里也称爱因斯坦已完成了一项漂亮的研究,提交了博士论文,“可能在几个月之内拿到博士学位”。从时间上看,那篇博士论文显著早于爱因斯坦的第二篇论文,从而在内容上应该跟第一篇论文有较大重叠。
但那篇博士论文未曾进入答辩程序就被撤回了。爱因斯坦为申请博士学位交付的 230法郎的申请费也由苏黎世大学退还给了他——《爱因斯坦全集》收录了爱因斯坦签收退款的收据 (收据显示爱因斯坦交付申请费的日期为 1901 年 11 月 23 日,收据本身的日期则是 1902 年 2 月 1 日)。
那篇博士论文为什么被撤回呢?《爱因斯坦全集》提供了两种相互矛盾的说法。一种说法出现在有关上述收据的注释里,援引的是爱因斯坦继女伊尔塞·爱因斯坦 (Ilse Einstein) 的丈夫鲁道尔夫·凯泽 (Rudolf Kayser) 的说法,称那是因为玻尔兹曼的理论遭到了爱因斯坦的 “尖锐批评”,克莱纳出于对玻尔兹曼的敬重而拒绝了该论文。另一种说法出现在一篇题为 “爱因斯坦论分子力” (Einstein on Molecular Forces) 的编者按里,援引的是爱因斯坦给米列娃的多封邮件,那些邮件显示克莱纳并未及时审读爱因斯坦的博士论文 (从而也就谈不上拒绝)。由于论文在不久之后的 1902 年 1 月就被撤回,该编者按猜测,“可能是爱因斯坦主动要求的”。
两种说法孰是孰非?我觉得是后一种说法较有可能。事实上,前一种说法颇有些无厘头,虽然那篇博士论文现已不存,但内容与之应有较大重叠的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并未对玻尔兹曼的理论进行 “尖锐批评” (相反倒是深受玻尔兹曼的影响),克莱纳出于对玻尔兹曼的敬重而拒绝该论文云云也就无从说起了。不过,无论那篇博士论文是出于何种原因被撤回,它的夭折恐怕都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没什么实质价值。
爱因斯坦在分子运动论领域的巅峰成就是发表于 1905 年的 “论热的分子运动论所要求的静液体中悬浮粒子的运动” (Uber die von der molekularkinetischen Theorie der Warme geforderte Bewegung von in ruhenden Flussigkeiten suspendierten Teilchen), 及发表于 1906 年的 “分子大小的新测定法” (Eine neue Bestimmung der Molekuldimensionen), 前者位列 “爱因斯坦奇迹年” 的四大论文之一, 后者则使它的作者成为了 “爱因斯坦博士”。
在那之后,爱因斯坦对分子运动论——尤其是分子间力——的兴趣显著减弱,对自己的第一篇论文更是大有 “悔其少作” 之意。1907 年,爱因斯坦应实验物理学家约翰内斯·斯塔克 (Johannes Stark) 的邀请,替《放射性与电子学年鉴》 (Jahrbuch der Radioaktivitat und Elektronik) 撰写过一篇相对论综述。在被询及自己的其他论文时,他于 1907 年 12 月 7 日寄去了已发表的多篇论文, 但略去了最早的两篇,称其为 “毫无价值”。物理学家出身的科学传记作家阿尔布雷希特·福尔辛 (Albrecht Folsing) 在 1998 年出版的篇幅近 900 页的大部头《爱因斯坦传》 (Albert Einstein: A Biography) 里也附和了爱因斯坦对那两篇论文的 “自黑”, 表示:“如果它们的作者不是爱因斯坦的话, 这两篇论文将会永远消失在科学史的深渊里”。
当然,尽管兴趣显著减弱,在之后的岁月里,爱因斯坦对分子运动论乃至分子间力仍有过零星研究。1911 年, 他发表了跟第一篇论文所讨论的话题——即表面张力与分子运动论——有关联的最后一篇论文。在这篇题为 “对厄否定律的评述” (Bemerkung zu dem Gesetz von Eotvos) 的论文中, 爱因斯坦订正了我们前面罗列过的第一篇论文里那个连量纲都错了的表面势能的表达式。但尽管跟第一篇论文有关联,从而本是为旧作补正声誉的绝佳时机,他却提都没提旧作。这一方面显示出爱因斯坦对自己的第一篇论文已毫无兴趣,甚至连补正都懒得了。另一方面,也显示出爱因斯坦在文献援引方面是很不周到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随意的。这若换做是在学术竞争白热化的今天,不引自己的旧作倒还罢了,一旦漏引别人的论文, 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被视为 “学术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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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在学术上的方方面面大体就谈完了。在结束本文之前, 最后就这篇论文在逻辑结构上的一个特点略述几句。
熟悉爱因斯坦科学哲学思想的人也许知道,爱因斯坦对物理理论有一个分类, 即将物理理论分为两类, 一类称为 “构造性理论” (constructive theory), 另一类则是 “原理性理论” (principle-theory)。在 1919 年发表于《泰晤士报》 (The Times) 的一篇题为 “什么是相对论?” (What is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 的文章里,爱因斯坦对这两类理论作了这样的界定:构造性理论是 “以相对简单的形式体系为出发点,……试图为比较复杂的现象构造出图像”;原理性理论则是 “使用分析而非综合的方法,……形成它们基础和出发点的元素,不是假设性地构造出来的,而是在经验中发现的,是自然过程的普遍特征,……即原理”。爱因斯坦并且将分子运动论和热力学分别列为两类理论的典型例子,前者用分子运动这一 “相对简单的形式体系为出发点”,来为宏观现象 “构造出图像”,后者则力图从几条 “不是假设性地构造出来的,而是在经验中发现的” 基本原理——即热力学定律——出发,通过 “分析而非综合的方法”, 来研究宏观现象。
爱因斯坦第一篇论文在逻辑结构上的一个值得略述的特点就是:它恰好是 “构造性理论” 和 “原理性理论” 的融合,且恰好是爱因斯坦所列的两个典型例子——分子运动论和热力学——的融合,是通过这两类理论的对比来得出结果的。
爱因斯坦也曾评述过这两类理论的特点,将 “构造性理论” 的特点归纳为 “完整、 适应性强、以及清晰”,将 “原理性理论” 的特点归纳为 “逻辑完善及基础可靠”。相比之下,“构造性理论” 的特点侧重于技巧和实用 (即所谓 “适应性强”),一旦失去实用,“构造” 中的技巧往往会失去价值;“原理性理论” 所具有的 “逻辑完善及基础可靠”的特点则无论从实证还是推理的角度讲,都更为稳健。这也不难理解,因为 “原理” 既然是 “在经验中发现的,是自然过程的普遍特征”,以之为出发点,用的又是“分析而非综合的方法”,按定义就具备了实证和推理的双重优势,从而显然更为稳健。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就可以说是一个例证:它相对而言略有价值的正是其中 “原理性理论” 的部分,即热力学定律的推论,其中的一个方程甚至被称为了 “爱因斯坦方程” (Einstein's equation) [注7]——当然,方程的冠名对普通学者是殊荣,对爱因斯坦则不算什么,事实上,说起 “爱因斯坦方程”,几乎不会有人想起他的第一篇论文里的方程 (甚至极少有人知道那个方程乃至那篇论文), 而往往会想到广义相对论场方程或质能关系式。
注释
1. 当然, 正如文字本身 (“我最近在苏黎世发现的……”) 所显示的, 爱因斯坦对毛细作用的研究在写信之前就已展开了。之所以强调 “确凿” 二字, 则是因为还有更早但不够确凿的记录。比如在爱因斯坦 1897‒1898 年度冬季学期韦伯课程的听课笔记上, 有一个针对分子间力的简短批注, 内容为 “研究!假期。”;此外, 在 1900 年 9 月中旬给米列娃的一封信里, 爱因斯坦曾盛赞奥地利物理学家路德维希·玻尔兹曼 (Ludwig Boltzmann) 的《气体理论》 (Gastheorie), 称其阐述的通过分子运动解释物理现象的做法是令人信服的。由于 “通过分子运动解释物理现象” 是爱因斯坦研究毛细作用的主要思路, 分子间力则是那项研究的切入点之一, 因此上述批注及信件都有可能跟毛细作用研究有关, 只不过关系都不够确凿——因为都不曾直接提及毛细作用。
2. “正常光谱” 是普朗克对完美反射空腔内的辐射光谱——即所谓黑体辐射光谱——的称呼, 不甚通用, 普朗克本人也只用过寥寥数次。
3. 爱因斯坦父亲的这封信——用爱因斯坦晚年助手巴涅希·霍夫曼 (Banesh Hoffmann) 的话说, 不仅显示了父亲对儿子的爱, 而且也透露了那个时期爱因斯坦心境上的艰辛 (这一点在爱因斯坦自己的信件里流露不多, 相对隐晦)。比如他写道:“我儿子对他目前的失业深感忧伤, 认为他的生涯已经脱轨, 且边缘化的程度一天甚于一天。”
4. 秦关根先生写过一本《爱因斯坦》 (中国青年出版社 1979 年出版), 其中提到爱因斯坦在 1911 年的索尔维会议 (Solvay Conference) 上见到了昂内斯, 后者对他说:“现在应该由我来给你当助教了。你十年前写来的那张明信片我还保留着。将来把它送到博物馆去, 让后人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当年有多么糊涂。” 这段话我没找到原始出处, 故不能作为资料引述。但秦先生这本《爱因斯坦》是我最早读过的, 也是小时候最喜爱、 印象最深的爱因斯坦传记, 在这要借故提一笔, 作为怀旧, 也作为对带给过我阅读愉悦的秦关根先生的感谢。同时, 以我后来对爱因斯坦资料的了解, 可以判断出秦先生此书虽系少儿读物, 内容却是有所本的, 这段话也未必例外 (比如爱因斯坦在 1911 年的索尔维会议上见到昂内斯是史实, “将来把它送到博物馆去” 也跟明信片的实际归宿一致)。读者诸君若有知道原始出处的, 欢迎来信指正。
5. 之所以只是 “有可能”, 除本身系猜测, 从而不可能肯定外, 还有一个因素是:无法确知他们是否读过爱因斯坦的论文——若没有读过, 价值判断也就无从谈起。
6. 这里提到的《数学科学百科全书》是一套令人高山仰止的百科全书。它的主编费利克斯·克莱因 (Felix Klein) 是数学 “圣地” 哥廷根的领袖数学家, 被传记作家康斯坦丝·瑞德 (Constance Reid) 描述为哥廷根之王乃至哥廷根之神;它的作者名单如同一部数学物理学家的 “明星录”;它的许多 “词条”——比如沃尔夫冈·泡利 (Wolfgang Pauli) 的《相对论》 (Relativitatstheorie)、 保罗·埃伦费斯特 (Paul Ehrenfest) 的《力学中统计方法的概念基础》 (Begriffliche Grundlagen der statistischen Auffassung in der Mechanik)、 马克斯·玻恩 (Max Born) 的《固体的原子理论》 (Atomtheorie des Festen Zustandes) 等——皆已独立成书, 且直到今天依然是名著。
7. 好奇的读者也许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方程, 它的形式是:d(γ + ω0)/dT = -Td2γ/dT2。其中 γ 和 ω0 分别是将液体自由表面的面积增加一个单位所需的机械功和热量, T 为温度。
参考文献
[1] A. Calaprice, et al., An Einstein Encyclopedia,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2] R. W. Clark, Einstein: The Life and Times, (Avon Books, 1971).
[3] A. Einstein,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Albert Einstein (vol. 1-15),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7-2018).
[4] A. Folsing, Albert Einstein: A Biography, (Penguin Books Ltd., 1997).
[5] P. Frank, Einstein: His Life and Times, (Alfred A. Knopf, Inc., 1947).
[6] H. Gutfreund and J. Renn, Einstein on Einstein: Autobiographical and Scientific Reflection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0).
[7] W. Isaacson, Einstein: His Life and Universe, (Simon & Schuster, 2007).
[8] A. Pais, Subtle is the Lord: The Science and the Life of Albert Einstei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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