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华罗庚弟子龚昇｜壮士垂暮年，实干永不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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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眼”的华罗庚弟子龚昇｜壮士垂暮年，实干永不垂

关键词：龚昇 数学家华罗庚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作者：张志辉、华飞、孙洪庆

来源：《科学文化评论》第 11 卷第 6 期人物×访谈

龚昇并不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或许是他的人生态度掩盖了他的学术贡献和精神品格。

他是中国当代著名数学家、教育家，也是华罗庚的“五大弟子”之一。他将自己的人生比作小说，觉得自己的人生悲剧的成分多了一些。这本小说的遗憾不在于主角没有成为院士，而在于没能为世界数学留下更多的财富。他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倍感珍惜的一生。华老的“老骥耻伏枥，傍随千里狗。壮士垂暮年，实干永不垂。”是他对自己的鞭策和真实写照。

希望读者耐心地阅读这篇略长的文章，后续我们也将更新龚老在微积分上的学术见解。

1  家世与教育经历

1930 年 1 月 16 日， 龚昇出生于江苏省川沙县北蔡镇(今属上海市浦东新区)。父亲龚俊超毕业于上海龙门师范学校，之后以教书为业，曾担任过小学校长，后来在上海崇实中学教书。母亲杨本垚也曾做过小学教师。龚昇有兄弟四人，大哥龚昊基本没上过学，年幼时进入纱厂当学徒，二十多岁时因劳累过度而生重病去世。大哥的早逝让年幼的龚昇感受到生活的艰辛与严酷。二哥龚晨曾在上海师范专科学校数学系和上海复光中学任教，他对龚昇学习数学有一定的影响。三哥龚景曾任教于在上海复旦中学，后任上海科技大学讲师。可以说，龚昇出生于清贫的书香门第。


图 1 龚昇

1937 年抗战爆发后，龚昇一家搬到上海市区，住在一间终日充满煤气味的旧楼房里。龚昇记忆中的童年家境贫寒，经常处于没有饭吃的状态，年幼的他时常有一种恐惧感，害怕失去上学的机会。父亲曾几次打算让他退学进工厂做工，母亲却极力反对，说再穷再苦也要让龚昇读书。母亲教育他好好读书，长大后要当科学家。龚昇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母亲的教诲，他觉得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对得起母亲。

1938 年至 1941 年，龚昇在上海美德小学用三年的时间读完了小学。之后进入崇实中学读初中，1942 年转入培真中学。其时恰逢吴文俊(1919－)在该中学执教，在他的启发和教导下，年少的龚昇逐渐展露出在数学上的天分，成绩十分优异，课余时间看了一些外文数学书籍，做了大量的练习题目，从此便与数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1944 年初中毕业后，龚昇进入复旦中学直接跳级读高二。关于跳级读书的原因，龚昇回忆说：“大哥的早逝以及家庭的教育使我从小就思考，我应该怎样做？我将来做些什么？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赶紧把书读完，少读一年，家里就少一年的负担”①。尽管是跳级，龚昇的成绩仍然十分优秀，高中毕业时的成绩为全校第一名，获得了保送到复旦大学(以下简称“复旦”)的资格。但是，龚昇放弃了保送复旦的机会，决定报考上海交通大学(以下简称“交大”)，原因是当时的交大汇聚了一些名师，声誉要好于复旦。1946 年龚昇如愿考入交大数学系。

进入大学后，龚昇的生活有了较大改善。他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睡在床上的舒适。在他的记忆中，因为家境贫困，他一直是睡在地铺上长大的。由于成绩很好，龚昇拿到了奖学金，学校每个月给他发一些钱。生活上有了保障，便可以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学习上。

当时的交大名师云集，学术资源丰富，这对于勤奋好学的龚昇来说可谓如鱼得水，可以尽情地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在数学系，龚昇聆听到朱公谨(1902－1961)和武崇林(1900－1953)等数学大师授课，对于他认识和理解数学受益匪浅。交大四年的大学生活，使龚昇在各方面都得到较大提升，不仅打下了深厚的数学基础，而且改变了自己对数学的看法。尽管龚昇在高中时候已经自学了《微积分》，但是听过朱公谨的课后，才发现自己没有真正理解微积分的精髓。他同时意识到，要想真正学好数学，一定要从单纯做数学题转向从宏观上理解数学。

内战时期的交大是学生运动中心之一，龚昇也参加过一些罢课、游行以及去南京请愿等活动。这些活动加深了他对社会的了解。1950 年 5 月，在大学毕业之前，龚昇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50 年 8 月，龚昇从交大毕业后，被推荐到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以下简称“数学所”)任研究实习员。当时数学所正处于筹备阶段，不具备开展研究工作的条件，所里决定派龚昇到浙江大学(以下简称“浙大”)跟随陈建功(1893－1971)学习。是年，毕业于上海大夏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数理系的胡和生(1928－，女，中国科学院院士)也来到浙大数学系，成为苏步青(1902－2003)的研究生。他们与苏步青的助教谷超豪(1926－2012，中国科学院院士)在美丽的浙大校园一起度过了一段青春岁月，三个富有才华的年轻人成了好朋友，也是日后的竞争对手。

龚昇跟随陈建功主要学习几何函数论，该方向后来成为他主要的研究领域之一。龚昇关于比贝尔巴赫猜想的研究，就是建立在几何函数论的系统工作之上的。同时，他还学习了古典傅里叶分析，这对他后续的数学研究有很大的帮助。“如果没有在陈建功那里受到傅里叶分析的训练，就没有后来跟随华罗庚做的后续工作”。

苏步青和陈建功等在浙大组织了数学讨论班。在讨论班里，学生不仅听别人讲，自己也要发言，龚昇从中受益良多，他深刻地认识到做研究是学习数学的重要环节。龚昇刚开始写论文的时候遇到很多困难，也犯过一些错误。陈建功悉心指导龚昇，每一稿都用红笔认真修改并耐心解释。在陈建功的指导和自己不懈努力下，1951 年春，21 岁的龚昇在《科学记录》上发表了第一篇学术论文［SunKung 1951］，这成为他正式走上数学研究之路的标志。

1952 年 3 月，龚昇患肺结核在浙大医院休养了 4 个月，之后回到上海家中继续养病。是年秋，国家对全国高等学校进行大规模的“院系调整”，浙大数学系并入复旦数学系，该系的教师和学生随之转移到复旦。1953 年 4 月，龚昇病情好转后到复旦继续跟随陈建功学习几何函数论，直到 11 月他回到位于北京清华园的中科院数学所工作。

2  师从华罗庚

龚昇回到北京后跟随华罗庚(1910－1985)继续深造。华罗庚是中国当代著名数学家，在解析数论、矩阵几何学、典型群、自守函数论、多复变函数论、偏微分方程、高维数值积分和应用数学等多个领域均有杰出的成就。自 1954 年起龚昇跟随华罗庚学习多复变函数论，开始了自己崭新的数学研究生涯，后来成为中国数学界公认的华罗庚“五大弟子”之一，其他四人分别是王元、万哲先、陈景润和陆启铿。


图 2 华罗庚

自 1954 年开始，华罗庚在数学所连续举办了数论、典型群和多复变函数三个讨论班。龚昇和陆启铿主要参加了多复变函数讨论班。华罗庚的讨论班比浙大讨论班的要求更高，每位参加的人都要作报告，因此需要精心准备，否则可能提问都答不上来，更谈不上和别人进行学术交流。在讨论班上华罗庚有追根刨底的习惯，他要求学生讲出文章中真正的思想，希望学生能够彻底掌握知识，而不是停留在表面上。他经常告诫学生，学习知识绝不能因为逻辑不清楚就混过去。华罗庚的这种研讨学问的方法让龚昇大受教益，他认为：“追根刨底是做研究的一种基本素质，在华老(后文“华老”均指华罗庚)的讨论班里面这种素质就可以慢慢的训练，这是在浙大讨论班里没有的。”通过演讲，“华老可以彻底的洞察你，彻底看透你文章做的东西，然后他会对你讲，你应该怎样做，下面的路该怎么走。” 在讨论班里，华罗庚通过讲课和提问的方式，把自己的数学思想、研究方法等传授给学生。

在数学研究中，华罗庚的风格是尽量用简单的方法来处理问题。龚昇继承了华罗庚直接、简单的研究风格，发表的文章，出版的著作都秉承师传。他总结说：“我写书风格深受华老的影响，我写东西连用词都非常讲究，不是随随便便写一点就行了的。比如我写的《微积分五讲》，书写得很薄，但讲的内容很多。我最反对的是书写得很厚，没什么内容，因为它没有观点，所以觉得什么都重要，什么都重要等价的就是什么都不重要。”

华罗庚数学研究的另一个特点是覆盖多个数学领域，且皆取得杰出成就。华罗庚研究领域的多元化对龚昇产生了直接影响，龚昇在多个数学领域都取得了开拓性成就，使他成为中国当代著名的数学家。龚昇回忆道：“华老一辈子研究了好多门数学，而且每个方向做得都非常突出。他走的路线对我影响非常大。所以，我这辈子也没有固定的方向。尽管他从来没有跟我说你应该怎么样，但他本身的人生轨迹就是对我的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跟随华罗庚学习，龚昇看到了伟大数学家应该具备的品质和素养，逐渐明白了怎样成为一位数学家。他认为“学习数学不在于老师多教或者少教一个定理，或者告诉你定理是怎么证明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品位的问题。丘成桐先生(1949－)2005 年曾在数学所里做了一个演讲(《数学与中国文学的比较》)，讲数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讲得很好，其中他就讲到了数学的品位问题，这是一种数学素养。这种数学素养既不是方法上面，也不是问题上面，而是在品位上面。”


图 3 丘成桐

多年以后，在龚昇登台授课时，有学生问他，作为华罗庚的学生，从华罗庚那里学到了什么，龚昇简单回答了四个字“大师风范”。他进一步解释说：“大师风范的内涵很广泛，譬如其中一条，我想很多人都不具备，就是他对整个数学的理解非常之全面，非常之广泛，而且非常之深刻。这个我深有体会，几乎可以这样讲，跟他谈数学几乎什么内容他都懂，可能某个学问他没有做过具体研究，但他可以说出个一二三来。……华老对我走上正确的数学道路有很深刻的影响，他从不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是你跟他时间久了，自己也就慢慢明白应该怎么做。”龚昇跟随华罗庚学习，不仅确定了自己的研究方向，更学到了成为数学家必备的素质和风格，他的数学知识和研究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发表的研究论文也逐年增多，开始成长为中国数学界的新星。

自 1951 年至 1954 年间，龚昇在《数学学报》、《科学记录》和《中国科学》上连续发表了 13 篇论文，系统阐述了单叶函数的偏差定理等成果，得到国外同行的关注。由于龚昇突出的学术表现，1955 年被推选参“全国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此为表彰当时杰出青年人的崇高荣誉，凡上进青年无不羡慕。当时华罗庚的学生中，王元、陆启铿等人也都表现出了优秀的学术能力，但只有龚昇获此殊荣。之后龚昇又被选为中央国家机关团委委员和中国科学院团委委员。1956 年龚昇在数学所晋升为助理研究员。

3  建设科大数学系

为了培养国家急需的尖端科技人才，1958 年中国科学院采取“全院办校，所系结合”的方针创办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以下简称“科大”)。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亲任校长，他动员各研究所的一流科学家来校任教。时任数学所所长的华罗庚受命到科大创办应用数学与计算技术系(以下简称“数学系”)，并亲任系主任，吴文俊和关肇直等也来校承担起数学课程的教学工作。1958 年夏，龚昇从数学所调到科大任讲师，并任数学教研室秘书，1960 年晋升为副教授，并任数学系副主任，协助华罗庚负责数学系的日常教学和管理工作，成为科大数学系创建人和科大创校元老之一。


图 4 郭沫若、关肇直、吴文俊（从左至右）

1969 年底，科大执行党中央“高校战备疏散”的指导方针，师生和设备整体搬上南下的列车撤离北京，奔赴河南、安徽，几经周折最后落在了合肥［胡升华 2000］。在“文革”乱局之中，物质匮乏，交通不便，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教师们面临种种困难，夫妻分居、子女上学就业等的问题都难以解决，有些教师选择留在北京。龚昇却随数学系一起搬迁，在危难之时与学校共命运。

科大在迁徙中受到重创，下迁后教员和仪器设备等大量流失，人心涣散，学科建设发展滞缓，数学系也不例外。“文革”结束后，数学系恢复系主任负责制，华罗庚任系主任，龚昇任副主任，数学系的工作开始逐步走上正轨。1978 年龚昇晋升为教授，他主持数学系工作后立即四处网罗人才，重新制定教学大纲，编写教材，并与教师们一起挑起了繁重的数学教学工作，率先培养国内首批博士生。1983 年，在全国首批 18 位博士毕业生中，科大数学系就有 6 位。同时，龚昇带领数学系的教员们重新拣起了荒疏多年的科研工作，在艰苦的条件下团结合作、奋力拼搏，使得科大数学系在 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和 90 年代初，形成了多个在国内外很有影响的研究方向，陆续做出了具有国际水平的学术成果。

龚昇不仅是科大数学系的主要创建者，也是科大下迁后二次崛起的重要功臣之一。1984 年，龚昇任科大副校长，不久又兼任科大研究生院院长、校学位委员会和学术委员会主任，与管惟炎校长、方励之副校长一起，殚精竭虑，共谋发展，使学校在 20 世纪 80 年代达到了二次创业的顶峰，龚昇也被誉为当时科大的“三驾马车”之一。1986 年后，受“学潮”影响，科大领导班子出现频繁的调整。1988 年，时任复旦副校长的谷超豪被调到科大担任校长，龚昇便专注于自己的科研和教学工作，并多次赴美进行学术访问。1989 年任职届满后，龚昇辞去任副校长职务，回到数学系继续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2000 年退休之后，他还继续为本科生讲授《微积分》、《复变函数》和《线性代数》等课程，直到他生病才不得不离开讲台。龚昇在科大从教 40 多年，为科大数学系和学校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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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心系数学教育

创办之初的科大定位于为“两弹一星”培养后备科技人才，大学生均按理工专业方向培养，《高等数学》与《普通物理》《普通化学》等都是所有科系学生的必修课程。从 1958 年调入科大起，龚昇除了承担数学系的教学、科研和管理工作外，还长期为非数学专业的本科生讲授《高等数学》。他早期讲课用的教材是传统的《高等数学》，在几年的教学实践中感到有三个问题：“一是刚入学的新生学习《高等数学》普遍感到进度快，难度大，与中学数学距离较大，有不少困难，二是与物理课程的配合问题，物理上要用到的数学知识，却要到较后才能讲到，既影响物理教学，也影响数学的教学质量，三是同学们学了这门课往往消化不良，掌握不牢，不会灵活应用。”［龚昇 1984］于是他从 1965 年开始在科大搞试点班，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解构“微积分”，按其核心内容为纲，编排讲义授课，并着手撰写《简明微积分》教材。

为何要冠以“简明”二字？他认为“编写教材应该，少而精。……尽管微积分的历史有几百年，主要的内容不过是这些，不但不会增加，相反随着人们对数学的认识与了解愈来愈深刻，微积分的内容也愈来愈简明，……如果同学们真正抓住了本质的东西，细节是不难补上的，而本质的东西往往是少而精的，理解深入，本质的东西愈少而精。”［ｍ 1984］

那么，“微积分”的本质内容什么是？他认为微分的概念及算法早已有之，积分的概念与算法也早已有之，但只是在牛顿(Isaac Newton，1642－1727)与莱布尼茨(Gottfried W.Leibniz，1646－1716)揭露了微积分是一对矛盾的时候，构成了一门学问。微积分的教材主要应该讲微分与积分这对矛盾，这才是本质内容，以此为主线来写，其余的内容是为此服务。他举例说：“极限的概念是为讲微积分做准备的，不是主线。极限概念早已有之，也早已在应用。ε－N 与 ε－δ 的说法是在微积分发明了之后的一种用来说明极限的语言，当然这是一种很好的说法。但没有这种说法，微积分不是不能教，不能学，否则怎么来解释微积分是发明在 ε－N 与 ε－δ 的说法之前呢？那么这种说法在什么时候介绍给学生才合适？是一开始就介绍，还是在学过微积分之后？在《简明微积分》教材里是按照后一种观点来写的，从在科大多年的教学实践来看，学生是易于接受的，效果是好的。”［龚昇 1984］


图 5 《简明微积分》（第四版）

经历十年“文革”，《简明微积分》第一、二册终于分别在 1978、1979 年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1983 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第三册。该书出版后在中国数学教育界得到广泛认可。1993 年和 1997 年科大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第二版和第三版。吴文俊在为该书的第四版作序中，给予了这样的评价：“龚昇教授以其敏锐的目光指出了微积分的核心是单变量的 Newton-Leibniz 微积分基本定理以及多变量的 Stokes 公式，可谓切中要害，并使高等院校的初学者得以轻松地登堂入室。龚昇教授的简明微积分一书，将在汗牛充栋的微积分教程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吴文俊 1999］

自 1958 年调入科大，龚昇一直辛勤工作在教学和科研第一线。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担任科大副校长期间，由于工作繁重，不再给本科生授课，但始终坚持参加系里的数学讨论班。副校长任职期满后，他又开始为本科生讲授《复变函数》课程。从 2004 年开始，龚昇受聘担任科大“大师讲席”教授，为本科生开设了《微积分》和《线性代数》两门课程，当时听课的学生和教师把很大的学术报告厅挤得水泄不通，许多白发苍苍的知名数学教授也全程参加了听课［刘太顺 2012］。

龚昇的口才很好，语言风格极具感染力，讲课深入浅出，十分精彩，一直是科大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在教学方面，他强调从宏观的角度去看一门课程，讲清楚定理之间的关联，章节之间的关联，甚至和其它课程之间的关联，然后再给出具体的细节以及定理的证明，使学生既能看到“树木和花草”，也能看到“整个森林”［刘太顺 2012］。这对激发学生学习的兴趣，提高学生学习的动力，以至于培养学生以后做研究的能力都起了很好的作用。龚昇除了长期坚持给本科生上课之外，还培养了很多硕士、博士研究生，可谓桃李满天下，许多学生现在已成为中国当代数学家和教学名师。

龚昇是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早期的倡导者和组织者之一，为发掘和培养年轻数学人才做出了重要贡献。他认为数学竞赛的本意在于通过竞赛，能够鼓舞中学生学习数学的积极性，加强基本技能的训练和知识的灵活运用，提高数学学习质量。同时，通过竞赛能发现一些数学成绩特别优异的学生，鼓励他们进一步钻研，以便更好地加以培养，为国家提供科学后备力量［龚昇 1962］。然而，近些年来，有些人把数学竞赛作为一种牟利的手段，靠数学竞赛发家致富，使得数学竞赛变得与它的初衷背道而驰。作为中国数学竞赛的先驱者之一，龚昇对这种现象痛心疾首。他认为现在的数学竞赛不仅不能发掘人才，反而会让学生误入歧途，丧失对数学的兴趣。他多次指出：“现在搞数学竞赛的人，都是一窍不通，弄一些小技巧，出道题给你做，做不出来，就弄个小花样，一下就过去了。要是受这样的培养，我也会厌恶数学，但是现在这个问题泛滥。原来的数学竞赛是为了培养下一代数学家，现在就是为了赚钱，功利的，完全变味了。我觉得这不仅是挣钱的问题，实际上是坑害了学生，让学生到后来对数学没了兴趣。”

龚昇出生于民国时期，成长在被租界区分割的上海，这种环境造就了他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他编写的《简明复分析》被翻译成英文出版，美国很多大学及香港中文大学都把这本书选作教材，他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之一。“我从小念书念的都是外国人写的书，翻译成中文给中国孩子读，我到老了能够写一本中文教科书翻译成英文让美国孩子念，我觉得非常的自豪。我觉得这是一种民族自尊心，为什么我们中国人就要低人一等，为什么我们只能念外国人的书，外国人不能念我们中国人的书呢？”

他抨击社会上和学术界的崇洋媚外、“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的现象，“现在这种现象十分普遍，不仅社会上有这种现象，学术界持这种思想的人比比皆是，”龚昇经常半开玩笑的说：“我们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反帝，另一个是反封建。但是在中国数学界，至少这两个任务还没有完成，半殖民地的思想还是非常严重。为什么中国人的工作要外国人来评价，洋人说好才算好，中国人说好了没用，这还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这就是一个殖民国家，这就是半殖民地思想，这种思想现在数学界里面是非常的严重的。”

龚昇认为，之所以中国现代数学在国际上比较落后，主要原因在于国内数学界有很大的浮躁心理，而且水分很多。很多数学家一生的研究仅仅局限于一个方向，视野很狭窄，不能和国际数学接轨，很多人都是去追求功名利禄、为了评职称发表 SCI 论文，而不是为了追求真理而研究数学。他常说要想在数学上有所建树，必须祛除浮躁心理，淡泊名利，把攀登数学高峰放在第一位，不要崇洋媚外，始终要把让国际数学界为中国数学感到骄傲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继承和发扬老一辈数学家艰苦奋斗、刻苦专研的精神。

科学家的学术生命和年龄无关，而是与他的思考能力密切相关。从事学术研究的人一旦停止思考，他的学术生命行将就木。而不断思考可以使科学家的学术生命常青［张九辰 2011］。在晚年病重时，龚昇虽然不能再继续做学术研究了，但他却从未停止过思考。他总是通过新闻、报刊时刻关注国际数学界的最新成果，关心国内数学发展状况，关怀青年数学人才的成长，思考我国数学未来发展道路，直到生命走到了尽头。

5  淡然度晚年

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当代科学家，他们的荣辱得失与国家的发展息息相关。龚昇数学研究的两个黄金时期也是中国科学快速发展的两个阶段。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60年代初，国家百废待兴，广大科技工作者纷纷参加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龚昇也不例外。这一时期的中国数学在华罗庚、吴文俊等老一辈数学家的引领下发展迅速。龚昇的数学研究工作也达到了人生的第一个高峰。“文革”中，龚昇与众多知识分子一样受到冲击，研究工作被迫中断。“文革”后中国科学界迎来了“科学的春天”，科学技术发展逐步地步入正轨，龚昇在此时进入了他数学研究事业的第二个高峰。

龚昇一生辛劳勤勉，惜时如金。他说：“我这一辈子很努力，并没有太多荒废自己的时间，荒废时间当然也有，最多的荒废时间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但那不是我的责任，是客观的原因，谁也没办法。从我主观上来讲，不能说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但是很少。”

龚昇时常把人生比作小说，觉得自己的人生，悲剧的成分多了一些。在晚年被问及有何遗憾时，他说自己不在乎金钱、名利，这辈子最大遗憾是没有达到自己本应该达到的成就，没能把自己的数学潜力发挥到极致，没能为世界数学留下更多的财富。“我跟我的学生说，回过头来想想，觉得我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做，真正对数学的了解太少了。不管是不是数学家，音乐家也好，医学家也好，这种例子太多了，很多人活着的时候都是处在贫困中，我比他们要好得多，不用像年轻时候那样饿肚子，也不至于睡在地上，我已经非常满意了。我最不满意的是没有达到应该达到的成就，非常可惜。”［龚昇访谈 2007］。

龚昇退休后被聘为科大“华罗庚讲席教授”，在受聘仪式上，他引用华罗庚的两首诗“老骥耻伏枥，傍随千里狗。壮士垂暮年，实干永不垂”、“树老易空，人老易松，戒空戒松，从实以终”来鞭策自己。退休之后，龚昇仍然勤奋工作，几乎每年出版一本新书，这在与他同龄人中实属少见。2002 年 10 月 31 日，龚昇荣获我国数学界的最高荣誉—“华罗庚数学奖”，以表彰他对数学研究与教学的贡献。2008 年 9 月 9 日，在教师节来临之际，为了表彰龚昇在科大从事教学、科研、管理工作 50 年所做出的特殊贡献，科大授予他“孺子牛×特殊贡献奖”。

龚昇性格耿直，语言犀利，对一些社会现象直言不讳。在数学研究上，他是理性的，而当面向社会的时候，展现出来的却是丰富而复杂的情感。龚昇不是完人，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和偏好，因此在人际交往中也有一些积怨。尽管在 1980 年和以后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增选龚昇多次申报，但是由于种种非学术原因，他始终没能当选，这不得不说是件憾事。在经历了新中国前 30 年间的各种政治运动，饱受艰辛，肉体和精神都遭受巨大的折磨之后，龚昇磨练出了淡然对待一切的心境。龚昇曾豁达表示，他并不在乎能不能当选院士，而在乎能不能为世界数学留下财富。

丘成桐认为：“在中国当代数学家中，从学术水平上说龚昇是较为杰出的一位。中国数学界的院士水平总体不高，有很多所’院士’的工作比龚昇差得多，所以龚昇没当上院士不是水平问题，可能是因人际纠葛，听说有院士压制他。”不可否认，在院士评选过程中，存在一些人为因素的干扰，对于一些高水平的落选人士而言，人际关系的作用实际上超过了学术的影响力。龚昇多次落选院士的原因，与他个人的处世风格和人际交往有关。

与欧美国家的院士不同，中国的院士拥有许多特殊权力，享有各种特殊待遇。原本普通的学者一旦获得院士头衔，各种荣誉、权力、经费、地位等便接踵而至，唾手可得，并受到全社会的追捧。这种现象被学者称为“院士制的变异”，“其结果使院士不仅是一种学术上的荣誉，更是一种特殊的、官僚化的学术职衔。”［王扬宗 2005］或许正如龚昇所言，他并不在乎这些院士的附加值，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按照国家给予院士的一些特殊待遇，龚昇的晚年，特别是他在患病之后的日子，无疑能享受到更好的治疗条件和照料。

2011 年 1 月 10 日，在农历小寒的节气里，龚昇因癌症晚期医治无效在北京离世，没能看到新一轮春天的来临。

Nicolas2050

龚昇我很熟悉的老师， 他是很惨的，被某豪院士夺妻之恨啊，申报院士被打压，博士没念完回国，，，哎

數海泛舟

恭老師之風，永遠懷念，先生之學，永遠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