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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3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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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文的最后,我们来欣赏爱因斯坦的另一篇少作——文字意义上的少作,只不过不是科学方面的。这篇少作是他“在阿劳的那一年”的中学毕业考试的法语作文,标题是“我的未来计划” (Mes Projets D'Avenir) ,撰于1896年9月18日。
爱因斯坦的这篇作文我念中学时就曾在一本名为《爱因斯坦谈人生》的书里读到过,那是爱因斯坦的晚年助手巴涅希·霍夫曼 (Banesh Hoffmann) 和秘书海伦·杜卡斯 (Helen Dukas) 合著的Albert Einstein: The Human Side一书的中译本。这篇作文对后世读者的最大遗憾是:它是法语考试而非德语考试的作文,否则当更有价值。因为爱因斯坦的德语表达能力是非常高的——用霍夫曼和杜卡斯的话说,爱因斯坦是艺术家,“不仅在他的科学上……而且也在他的遣词造句上”。但法语却非但不是爱因斯坦的“艺术”,而且还是他的弱项,虽经补习,水平也只是从很差提升到了很一般 (他在阿劳念中学时的法语入学成绩空缺,备注栏里写着“有很大缺陷”,毕业成绩则是6分制里的3分),从而势必会限制他的表达。但这是爱因斯坦少作里唯一谈论“未来计划”的,因此仍很有趣味。而且爱因斯坦的法语跟德语虽不可同日而语,但从这篇作文里明显看得出“未来”爱因斯坦的模样,起码不是词不达意——事实上非但不是词不达意,甚至有一种言简意赅的清晰性。我不懂法语,就从英文版转译一下吧:
快乐的人会因太满足现状而不大畅想未来。但另一方面,年轻人却总是喜欢作出大胆计划。而且,对一个认真的年轻人来说,对他渴望实现的目标作出尽可能准确的设想是很自然的事情。
如果我有幸通过考试,我将进入苏黎世联邦技术学院。我将在那里待四年,学习数学和物理。我设想自己将成为这些自然科学分支里的教师,专长于其中的理论部分。
将我引至这一计划的理由如下:首先是我个人对抽象和数学思维的偏好,及在想象和实用才能上的欠缺。其次是我的意愿激励我作出了同样选择。这是很自然的,每个人都喜欢做自己有专长的事情。此外,科学工作所具有的独立性也让我非常喜欢。
这就是17岁爱因斯坦的“未来计划”。这一年,爱因斯坦以全班最高的平均分“有幸通过考试”,结束了中学学业。爱因斯坦的中学毕业成绩单(见下图)是又一份书面证据,显示所谓爱因斯坦是“差生”的传闻之不确。中学毕业使爱因斯坦获得了进入苏黎世瑞士联邦技术学院的“通行证”,也正式启动了他的“未来计划”。这一计划的实施将不仅谱写爱因斯坦的人生,而且会将科学带入一个全新时代。
爱因斯坦的中学毕业成绩单
注释
1. 我们来稍稍厘一下“凯撒·科赫”和“雅各布叔叔”这两位“uncle”跟爱因斯坦的关系。英文的“uncle”、“cousin”等等乃是翻译者的“地狱”,因为跟中文不是“一一对应”而是“一对多映射”。“uncle”可以是“叔叔”、“伯伯”或“舅舅”,“cousin”更要命,可以是“堂姐”、“堂妹”、“堂兄”、“堂弟”,或“表姐”、“表妹”、“表哥”、“表弟”。除非有额外信息,否则这种关系往往无法确切翻译。不过托爱因斯坦知名度的福,他的家谱——起码是其中从上两代到下一代的所有关系密切者——算是被厘得很清楚了。因此我们知道凯撒·科赫是爱因斯坦的舅舅(因为是爱因斯坦母亲鲍林的兄弟),并且是“鲍林的哥哥” (因为比鲍林大4岁) 。“雅各布叔叔”则是爱因斯坦父亲的弟弟 (因为比爱因斯坦父亲小3岁)。
2. 关于雅各布和塔耳玫与爱因斯坦交往的更多介绍,可参阅“爱因斯坦的童年”。趁这个机会也顺便说明一下,这些有关爱因斯坦的随笔是一个系列,后文参阅前文或以前文为背景之处甚多,未必一一提示。
3. 那段时间爱因斯坦一度在雅各布与爱因斯坦父亲合开的工厂里“打工”。
4. 这个所谓“最喜爱的舅舅”是将“叔叔”也比较在内的。
5. 这两个时间都是推测的 (因为文章和信都没有标注日期)。其中前者(即撰写时间)参照了爱因斯坦本人的事后标注——他晚年曾在信上标注了“1894或95”;后者(即完成时间)则依据了信中提到的爱因斯坦要去苏黎世瑞士联邦技术学院 (Swiss Federal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in Zurich) ——当指参加入学考试。由于爱因斯坦是1895年早秋来到苏黎世,并于该年10月8日参加入学考试 (比“应届生”早了两年,不过最终因“偏科”而未通过) ,因此文章的完成时间与信的日期被一同推测为了1895年夏天。不过在我看来,起码就信的日期而言,1895年早秋也是完全可能的——甚至也许更可能,因为爱因斯坦表示会在下封信里告知结果——当指考试结果,从而显示信有可能是考试前不久——也即早秋的某一天——所写的。
6. 这里有几点需要说明:一是在爱因斯坦的原始表述里,“应力”和“密度”分别被称为“弹性力”和“以太质量”;二是英译和中译都将函数关系表述成了“正比于弹性力的平方根”及“反比于以太质量” (即漏掉了后者的平方根),不知是爱因斯坦的笔误还是翻译错误。
7. 至于光速的变化本身如何测定,爱因斯坦的提议是通过测定波长的变化——想必是因为频率由光源决定,不会改变,因此波长变化正比于光速变化。
8. 以太模型在一定程度上综合了电磁理论的主要特征,且提供了力学类比,因此利用以太模型推出自感的存在性,其难度比起在电磁理论的实际发展过程中凭“单纯的思考”推出任何电磁现象的存在性容易得多。但以太模型所提供的力学类比在细节上存在大量问题,因此推出自感的存在虽不无可能 (比如可以这样来推:既然电流产生的磁场能改变以太状态,那么以太对电流回路有反作用——即阻尼或自感——也就不无可能) ,连“自感正比于回路的长度,但跟回路导体的材料和截面无关”那样的性质都一并推出却并非轻而易举。
9. 事实上,《爱因斯坦全集》的编者就注意到了,爱因斯坦这篇少作的某些部分与德国物理学家伦哈特·松克(Leonhard Sohncke)发表于1891年的一篇题为“Die Umwalzung unserer Anschauungen vom Wesen der elektrischen Wirkungen” (我们对电效应本性看法的变革) 的电学论文的某些段落存在“显著的相似性”(striking parallels)。
10. 对于这猜测,还可补充一个微妙的文字“论据”,那就是:梅拉的英译(也是派斯所用的英译)用了“there exists...”(存在)来衔接所要验证的自感及其性质——也就是说,要验证的是自感及其性质的“存在”。而《爱因斯坦全集》所提供的英译将衔接词组换成了“there does exist...” (确实存在) ,从而意味着验证所起的是“再确认”作用——既是“再确认”,则“存在”本身应该已有某种理由。从上下文看,那种理由不像是出自爱因斯坦本人 (因为既无推理,亦未特意强调),故很可能来自他涉猎过的资料——但那资料应该只给出了描述,而未提到实验依据 (否则无需“再确认”) ,从而跟我的猜测相一致。当然,这一“论据”的前提是《爱因斯坦全集》的英译足够忠实,倘非如此,则“论据”自动作废 (但不等于猜测作废) 。具体如何,就留给精通德语的读者去核验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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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 Calaprice, et al., An Einstein Encyclopedia,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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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A. Folsing, Albert Einstein: A Biography, (Penguin Books Ltd., 1997).
6. G. Holton, Thematic Origins of Scientific Thought: Kepler to Einstei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7. W. Isaacson, Einstein: His Life and Universe, (Simon & Schuster, 2007).
8. L. Kostro, Einstein and the Ether, (Apeiron, 2000).
9. J. Mehra, The Golden Age of Theoretical Physics (vol. 1), (World Scientific, 2001).
10. A. Pais, Subtle is the Lord: The Science and the Life of Albert Einstei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11. P. A. Schilpp (eds.), Albert Einstein: Philosopher-Scientist, (MJF Books, 1949).
12. G. Weinstein, Einstein Chases a Light Beam, arXiv:1204.1833 [physics.hist-p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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