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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30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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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二战之后,奧本海默的名声如日中天,成了华府的座上宾,媒体追逐的对象,公众眼中的科学代言人。
与此同时,原子弹在广岛和长崎的爆炸也彻底震醒了科学家们,洛斯阿拉莫斯科学家协会应运而生,一封有近 300 人签名的备忘录递交到了华府,呼吁政府成立原子能管理机构,以有效防止未来的核战争,和平利用与开发原子能。成立原子能管理委员会(AEC)的法案很快被提交至国会并得到了通过,然而却和科学家们的初衷背道而驰——政府想藉着AEC来控制原子能技术的扩散,维持美国的核垄断地位。虽然由奧本海默任主席的 AEC 顾问委员会几乎是清一色的科学家,占据 AEC 要职、拥有决策权的,却大都是律师、政客和银行家,其中便有左右了奧本海默后半生命运的刘易斯·斯特劳斯。
斯特劳斯何许人也?此君只有高中学历,毕业后以推销鞋子为生,一战时在胡佛主持的援助欧洲难民的机构中谋得一份差事,以此为跳板进了华尔街的投资银行,凭着工作卖力与善于迎合,斯特劳斯娶到了银行合伙人的女儿,从此平步青云。成了百万富翁的斯特劳斯变得野心勃勃,开始利用金钱与关系进军政坛。奧本海默和斯特劳斯相遇时,斯特劳斯不仅是 AEC 的成员,还是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董事会的成员,正在为研究院招募新院长。他看中了奧本海默。
奥本海默(左),斯特劳斯(右)
1947 年的夏天,奧本海默把家从西海岸搬到了普林斯顿,正式出任高等研究院院长,这对奧本海默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首先,普林斯顿学术环境得天独厚,研究院又有雄厚的资金做后盾,奧本海默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行政才能,构筑理想中的学术王国;其次,彼时的奧本海默频繁地出入于华府,是政府咨询有关核武器技术与政策的不二人选,普林斯顿和华盛顿 DC 间的近距离,替他省去不少旅途的劳顿。
奧本海默治下的高等研究院,除了有爱因斯坦、冯·诺伊曼等诸多的大腕外,还有正在冉冉上升的新星,其中最著名的要数有着研究院四小金刚(the four musketeers)之称的派斯、戴森、杨振宁和李政道,他们四人日后均有重要工作问世,成为各自领域的领军人物。
派斯晚年致力于科学史的创作,其写作也秉承了物理学的风格,以精准的理性分析代替似是而非的感性猜测,文风简洁优雅流畅,令其他写同类题材的人望尘莫及。他为爱因斯坦写的传记(Subtle is the Lord)曾获国家图书奖,已成为研究爱因斯坦的必修书。派斯也曾为奧本海默立传,可惜书未完稿便与世长辞,后由他人补白付梓印刷。
戴森耄耋之年依然关心社会事务,笔耕不辍,无论为文或是作访谈,不管是论及气候变暖还是科学与宗教之冲突,其特有的犀利深刻与言简意赅,令人耳目一新。他于 2020 年去世,享年 96 岁。
正是这样一批既在学术上卓有建树,又兼具人文情怀的学者,奠定了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在学术界令人瞩目的地位。
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IAS)
奥本海默(右)与爱因斯坦在 IAS
在 IAS 的意气风发的四小金刚。左起:派斯、李政道、杨振宁、戴森
在研究院众多的重量级学者中,论学问和成就,许多人远在奥本海默之上,要“管理”好这些人并非易事。加上奥本海默本人挟领导“曼哈顿工程”之威,难免盛气凌人,因此远非一个没有争议的院长。然而这些无非是学者之间在一些具体事务上的分歧,而他和斯特劳斯的冲突,则为日后的政治迫害埋下了祸根。奧本海默虽然是由斯特劳斯亲自出面招为院长的,但两人在理念上相去甚远,所以奧本海默甫一任院长,便明示董事会斯特劳斯不宜出任董事会会长一职。对于斯特劳斯意欲购买离任教授的房产以便近距离控制研究院的意图,奧本海默也迅速作出回应:以研究院的名义购下房产,出租给后来的学者。以此传达给斯特劳斯一个清晰的信号。
奧本海默和斯特劳斯更大的矛盾,则来自于在 AEC 的共事中。对于原子能技术和其在战后世界格局中的作用,早在洛斯阿拉莫斯时期,奧本海默便和玻尔在午夜的雪野中有过长谈。对于玻尔提出的通过公开与透明来抑制核竞赛的主张,奧本海默不仅深表认同而且身体力行。但这样的立场不过是科学家们单纯的一厢情愿,和总统要做核大国的主张格格不入。而时任 AEC 主席的斯特劳斯,正是这样的核政策的制定者与推行者。
奧本海默和斯特劳斯最初的联手,或许有很强的互惠互利的成分。奧本海默希望以研究院为据点,建筑学术上的精神王国,并通过涉足政坛来实现兼济天下的抱负;斯特劳斯则想利用奧本海默的声望,来牢牢控制住 AEC ,进一步实现他的政治野心。然而理念上的差异使二人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分道扬镳。
1948 年,由包括尼克松在内的国会议员组成的“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House of Un-American Activities Committee, HUAC)开始举行一系列听证会,调查大学校园里的共产主义运动。“原子弹之父”的光环未能使奧本海默免于被传讯的命运,更糟糕的是:面对议员们紧锣密鼓的盘问,奧本海默完全乱了阵脚,居然指名道姓地把仅有亲共思想的学生定性为“红色”,令不少同行感到不解和愤怒,也为自己的一生留下了一处败笔。
与 HUAC 听证会几乎同时,国会也在讨论是否允许出口放射性同位素。虽然 AEC 以 4:1 的多数批准了放射性同位素的出口,然而反对的一票来自主席斯特劳斯,于是奥本海默被再一次招到国会。这一次奧本海默立场异常坚定,明确表示出口同位素不会危及国家安全,当有人以放射性同位素可以用来制造原子弹为由提出异议时,奥本海默反唇相讥道:一瓶啤酒,一把铁锹,都可以用来制造原子弹。引来议员们的一阵哄笑,也让他和斯特劳斯的关系雪上加霜。
1949 年 8 月,苏联试爆原子弹成功,令杜鲁门幻想的核垄断仅维持了不到五年,美苏间的核竞赛就正式拉开帷幕。泰勒随即提出研制氢弹,遭到奥本海默的反对,成为其以后被问罪的主要原因。
自 1950 年始,麦卡锡主义席卷美国,斯特劳斯不失时机地和 FBI 联手,向白宫递交了几英寸厚的对奥本海默的指控。1954 年 4 月,AEC 进行了长达四周的听证会,对奥本海默进行安全审查。听证会是在极度不公平的情况下进行的,奥本海默的律师无权接触有关文件,他们的谈话也被监听。最后的裁决虽然肯定了奥本海默是个忠诚的美国公民,但不再被允许接触任何机密了。
听证会结束后,奥本海默院长的地位也变得岌岌可危,爱因斯坦迅速在研究院的教授中征集签名,向董事会表明了学者们对这场政治迫害的态度,奥本海默才得以继续担任院长。与此同时,来自美国各大院校的上万名学者联合签署了一封公开信,表达科学家们对此事的愤怒和谴责。
而此时的奥本海默已然苍老了许多,英气不再。
1967 年 2 月 28 日,奥本海默因喉癌去世,骨灰遵其遗嘱被抛撒在维京群岛的大海里。
结语
从大萧条到二战,及战后不断升级的冷战,奧本海默所处的时代风云激荡,值得一代又一代治史的人们穷经皓首、大书特书。建筑于这样一个大时代的背景之上,物理学家们也写下了物理学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如果说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的影响尚属于思想和认知范畴的话,原子弹的爆炸则让公众和政客们不得不重新审视科学、重新认识科学家这个群体。对于这段物理学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时代,奧本海默曾有过这样的论述:
“那是一个在实验室里耐心工作的时代,有许多关键性的实验和大胆的决策,有许多错误的尝试和不成熟的假设。那是一个真挚通讯与匆忙会议的时代,有许多激烈的辩论和无情的批评,里面充满了巧妙的数学挡架。……对于那些参与者,那是一个创新的时代,自宇宙结构的新认识中他们得到了激奋,也尝到了恐惧。这段历史恐怕永远不会被完全记录下来。要写这段历史须要有像写奥迪帕斯或写克伦威尔那样的笔力,可是由于涉及的知识距离日常生活是如此遥远,实在很难想像有任何诗人或史家能胜任。”
以奧本海默对物理学的洞见,以及他的才情和经历,这段历史若是由他本人来写,该会是精彩无比。如今,我们只能从这段简短的文字,想象一下那个年代在奧本海默心中,是怎样一个激情与理性交相辉映的年代。
随着冷战的终结和新千年的到来,奧本海默的时代离我们已渐渐远去。然而,从俄乌战争的核威胁到对人工智能的恐惧与探讨,历史似乎又在以惊人的相似重演着。也正因为此,重温这段历史,能给人带来新的思考和启迪,这也许便是诺兰导演拍“奥本海默”电影的初衷吧。
余昕初稿于 8/5/2009 ,修改于 8/13/2023
作者简介
作者余昕近照
作者余昕 1981 年进入中国科技大学就读,1986 年获自动控制学士学位。1996 年获麻省理工学院放射科学博士学位。现任凯斯西储大学(Case Western Reserve)生物医学工程系F Alex Nason 讲席教授。为美国生物医学工程学院(AIMBE)和国际医学磁共振学会(ISMRM)会士。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科大瞬间 2 季”,返朴发表时略有修正。
原文编辑:许赞华;校对:沈涛,滕春晖,菁卫;排版:俞霄,许赞华。
《奥本海默传》译者汪冰、审校方在庆、著名影评人等,从历史、科普、电影等维度,深度探讨奥本海默在科学史上的贡献和争议,奥本海默本人身上的复杂性,还原一个真实立体的奥本海默。
返朴 2023-08-30 08:38 发表于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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